“监察御史崔器,持御史台腰牌,强行要求出馆。他说……有涉及‘军国社稷’的紧急要务,必须立刻面见将军。驿馆的守卫统领,不敢擅专,特来请示。”
李嗣业的眼中,闪过一丝疑虑。
监察御史,官阶虽低,却有“巡按天下,纠察百官”之权。理论上,只要他认为事关重大,便可直接约谈三品以下的任何官员。驿馆的守卫,可以软禁他,却不能阻止他行使御史的“法权”。这,就是制度的微妙之处。
“带他上来。”李嗣业沉声下令。
片刻之后,崔器被两名士兵“护送”着,走进了指挥室。
他环顾四周,看到了墙上悬挂的弓弩,角落里堆放的“礌石”(守城用的滚石),以及空气中弥漫着的、桐油和硝石混合的气味。这是一个纯粹的战争机器,容不得半点虚假。
“崔御史。”李嗣业的声音,如同他手中的陌刀,沉稳而锋利,“哥舒王有令,命你等静心思过。你深夜闯营,是想抗命吗?”
“下官不敢。”崔器不卑不亢,从怀中取出一物,放在了沙盘之上,“下官只是想请李将军,看一样东西。”
那是一张画着“玄鸟骨旗”的公文纸。
李嗣业的目光落在图上,眉头皱得更深了:“一派胡言。帅旗之杆,乃是取自昆仑神木,经三年浸泡,百年风干而成,坚不可摧。怎会是此等不祥之物?”
“将军信与不信,可敢派一人,登临望楼,亲眼一验?”崔器反问道。
李嗣业冷哼一声:“望楼乃军机重地,岂是你说验便验?崔御史,若你只有这点捕风捉影之谈,便请回吧。”
崔器没有与他争辩。他只是将那张纸翻了过来,露出了背面的图案。
一个“嗣”字。
一柄刀刃上带着黑点的陌刀。
李嗣业的瞳孔,骤然收缩。
他死死地盯着那柄刀。那不是一柄普通的刀,画上的每一个细节,从刀身的弧度,到长柄的配重环,都与他自己的那柄“宝唐”分毫不差。
而那个黑点……
它点在刀刃中段,那个最适合发力、也最能体现一柄刀“锐气”的位置。
这幅图,不是在说他的刀真的钝了。
这是一个暗号。一个只有真正的顶尖武者,才能看懂的暗号。
它在说:你的“锐气”,你所统领的军队的“锐气”,已经出现了致命的瑕疵。
李嗣业缓缓抬起头,他的目光如电,射向崔器:“这是谁画的?”
“一个……即将油尽灯枯之人。”崔器迎着他的目光,一字一句地说道,“他拼尽最后一口气,只想告诉将军一件事:此战若开,大唐边军,将再无锐气可言。”
指挥室内,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。
李嗣业没有说话。他只是伸出他那只布满老茧的大手,轻轻地、拂过自己腰间那柄陌刀的刀柄。
军令如山。
哥舒翰对他的信任,重于泰山。
违令,意味着背叛。
可是,那柄刀刃上的黑点,却像一根针,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里。他一生追求的,便是手中陌刀的锋锐,是麾下将士的锐气。如果这一切,都将在一场被精心设计的骗局中断送……
他闭上了眼睛。
数息之后,他重新睁开眼,眼神中所有的挣扎,都已化为一片冰冷的决然。
他没有回答崔器,而是转身,拿起了桌上的一份防务巡查记录簿。
他对身后的亲兵下令道:“传我将令。城中计时失准,各处防务,恐有懈怠。本将要亲自带队,巡查自北门至都督府沿线的‘烽火台’和‘传令点’,勘验交接是否有误。”
亲兵一愣,随即大声应道:“遵命!”
李嗣业拿起自己的头盔,戴在头上,大步向外走去。在经过崔器身边时,他脚步未停,只是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,冷冷地说道:
“本将的巡查,会清空沿途三条街的闲杂人等。巡查时间,为一炷香。”
“你们手里的换防令,时辰,是‘亥时三刻’。现在,是亥时二刻。”
“别让本将,在望楼之下,‘看’到你们。”
说罢,他高大的身影,已经消失在门外。
片刻之后,一队由五十名陌刀兵组成的巡逻队,高举火把,从北门城楼出发,沿着主街,开始了他们的“巡查”。他们所过之处,所有原本负责守卫的士兵,都必须暂时回避,以配合将军的“勘验”。
一张巨大的、无形的保护伞,被李嗣业用军令,强行撑开在了凉州城的夜空之下。
而就在巡逻队出发的同时,城南驿馆的阴影里,两条黑色的身影,如同鬼魅一般,悄无声息地滑出。
石破金在前,安般若在后。
两人手中,都握着冰冷的兵刃。他们的目标,只有一个。
都督府,望楼之巅。
那根,用妖骨制成的……帅旗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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