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边令诚带来的,那卷明黄色的、措辞严厉的圣人敕令。
他走到舆图前,将那卷黄绫,轻轻地,放在了舆图的正中央。
那抹明亮的黄色,瞬间覆盖了大部分血红的线条。它像一道无法逾越的枷锁,将所有的危机、所有的真相,都死死地压在了下面。
“一个月前,”哥舒翰终于开口了,声音平静得可怕,“圣人下旨,命本王在一个月内,出兵积石山,扫平吐蕃边患,为太子献上一份寿礼。”
他抬起头,目光第一次直视崔器和安般若,那眼神里,没有信任,没有感激,只有一种冰冷的、审视的意味。
“而你们,”他伸手指了指那张被敕令压住的舆图,“在我即将出兵的前一夜,告诉我,我的十万大军,乃至整个大唐的边军,都中了毒,不堪一击。”
他顿了顿,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。
“你们告诉我,从中书省发出的勘合,有问题。你们想让本王做什么?拿着这张图,去长安,去质问圣人吗?去告诉他,他最信任的中书省,在毒害他的军队?”
“不,”安般若急切地开口,“我们只是想提醒王爷,此刻出兵,无异于自寻死路!敌人要的,就是您在积石山下的……全军覆没!”
“住口!”
哥舒翰猛地一声暴喝,声如惊雷,震得整个演武堂嗡嗡作响。
“妖言惑众,动摇军心!按我大唐军法,临阵退缩、散布败言者,当斩!”
他的眼中,爆发出骇人的杀机。那是在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、属于沙场主宰的绝对威严。在这股威压之下,崔器和安般若只觉得呼吸一窒,仿佛被一头真正的雄狮扼住了咽喉。
哥舒翰走到两人面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。
“本王不管你们是奉了谁的命令,也不管你们背后有什么目的。从你们踏入凉州的那一刻起,王宗嗣死了,刺客来了,监军来了,现在,连本王的军队,都成了你们口中的‘病猫’。”
他的声音压得极低,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怀疑与厌恶。
“本王只相信我亲眼看到的。我的士兵,依旧能开三百斤的强弓。我的战马,依旧能日行五百里。这,就是本王的军心!”
“来人!”
他猛地转身,不再看两人一眼。
八名亲卫自堂外鱼贯而入,甲叶铿锵。
“将此二人,连同天方客栈里的所有人,全部带走!”哥舒翰的命令,如同他手中的铁朔一般,冰冷而沉重。
“押往城南驿馆,严加看管!没有本王的手令,任何人不得进出,不得与外界有任何联系!”
崔器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:“王爷!你这是自毁长城!”
哥舒翰没有理会他,只是对着亲卫统领,补充了最后一句命令。
“传令三军,拔营开拔。天亮之前,本王要亲率大军,出征积石山!”
城南驿馆。
这里原本是供过往信使和低级官员歇脚的地方,位置偏僻,结构坚固。此刻,它却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囚笼。
驿馆唯一的出入口,被一队哥舒翰的亲卫牢牢把守。院墙之上,每隔十步,便有一名弓箭手张弓搭箭,虎视眈眈。所有的窗户,都被从外面用厚重的木板钉死,只留下顶部一道窄窄的通风口,透进一丝微弱而绝望的天光。
“哐当!”
最后一扇房门被关上,沉重的铁锁落下的声音,宣告了他们与外界的彻底隔绝。
房间内,光线昏暗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经年不散的霉味和马匹的腥臊味。安般若第一时间冲到窗边,透过木板的缝隙向外看,只能看到一双双属于守卫的、毫无感情的军靴。
崔器颓然地坐倒在唯一一张满是灰尘的木榻上,手中还死死地攥着那份中书省的勘合。所有的努力,所有的发现,最终换来的,却是一座更坚固的笼子。
石破金沉默地走到门边,用肩膀试着撞了一下。那扇由整块榆木制成的门,纹丝不动,只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,震落了更多的灰尘。
绝境。
就在这时,一直被安置在角落软兜里的顾长生,有了动静。
毡帘被掀开一道缝。
一只苍白的手,递出了一张新的纸条。
崔器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,一个箭步冲过去,接过纸条。
他展开一看,整个人都愣住了。
纸条上,没有破局的妙计,没有安抚的话语,只有两个画出来的东西。
一幅,是凉州城防舆图的简图。
另一幅,是一个结构极其复杂的、由无数齿轮和杠杆组成的……机械装置的分解图。
图的下方,写着一行小字。
“找到它。启动它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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