弘治五年六月。
开封府贡院的晨雾还没散尽,陆仁已踩着露水走进 “寅字三号” 号舍。
这方寸之地不足三尺宽,墙角结着蛛网,唯一的光亮来自头顶那方尺许见方的天窗。他放下考篮时,竹篾碰撞的轻响在寂静的长廊里荡开。
五人在仪门分手时,徐文谦塞给他一块温热的墨锭:“家父说李主考最喜‘墨香里见匠心’,这是徽墨,研出来的字带松烟气。” 马武攥着考篮的手青筋微露,军靴底在青石板上碾出细痕,却始终没发一声。赵德柱的算筹在篮底轻响,被他慌忙按住,脸颊憋得通红。沈默最后看了眼陆仁,眼里的紧张混着笃定,像他总攥在手心的那块鹅卵石,被汗浸得发亮。
首场经义:格物藏于仓廪,笔墨落见真章
辰时三刻,差役们扛着题牌沿长廊而行,木牌与石阶碰撞的 “笃笃” 声,比晨钟更让人心跳。陆仁仰头望去,黄麻纸上的经义题墨迹未干:
一、“物格而后知至”(《大学》)
二、“致知在格物”(《大学》)
三、“百工居肆以成其事”(《论语》)
他盘膝坐于炕边,研墨时忽然想起西仓的粟米 —— 去年霉变的颗粒上长着绿霉,像极了此刻砚台里晕开的墨痕。笔锋落纸时,腕间的力道自带着仓廪的实诚:
“《大学》之‘格物’,原不在笔墨间,而在仓廪见粟粒,于河堤知土性。学生于陈留治仓时,见粟米因潮霉变,始知草木灰性燥能吸湿(《泛胜之书》‘灰藏谷,可避霉’)。遂分层置灰,十石粟配灰五斤,通风窗开三寸,仓中霉粮顿减七成 —— 此谓‘物格’;由是知‘民生在颗粒,治理在毫厘’—— 此谓‘知至’。
又观水碓舂米,见轮径三尺则转速十转,轮径五尺则转速六转,恰合‘轮大则缓,轮小则疾’之理(《考工记》‘轮人准绳’)。此非匠艺之巧,乃‘在器中见物理’也。今之腐儒弃仓廪而空谈性理,舍器物而妄论天人,恰如《论语》所斥‘饱食终日,无所用心’,何谈‘物格知至’?”
写到第三题,他忽然停笔。天窗漏下的光落在纸上,照见笔锋间带着的细尘 —— 那是从黄河边带回的泥,混在墨里,倒比朱注更有分量。隔壁号舍的张启正俯身疾书,笔尖划过纸面的 “沙沙” 声均匀如织,想来正写着 “格物在心不在器” 的论调。陆仁望着案头那方砚台,石纹里还嵌着治河时沾的沙,忽然懂了:这些藏在器物里的道理,原就比笔墨更接近圣贤之心。
二场策论:治河策里藏民生,工料账中见担当
午后放牌时,陆仁啃了口芝麻饼,饼渣落在考卷上,像颗微小的星。策论题刚贴出,“论治河策” 三字便让他想起黄河决堤那日 —— 浊浪里漂着麦秸,乡亲们举着苇编筐堵缺口,筐沿磨破的绳头缠在指节上,渗出血珠。这些带着水汽的记忆,此刻正顺着笔尖淌在纸上:
“学生听闻治水如治家,在知柴米贵,于器物明担当。黄河河南段之患,非独水猛,更在沙积:年输沙量亿石,河床日高,终成‘地上悬河’(《汉书?沟洫志》载‘河高于地数丈’)。今献三策,皆验于实务:
一曰‘石笼固堤,因物致用’。旧法用沙袋堵决口,每丈需麻三百斤(值银五两),遇激流辄溃。学生创苇编石笼之法:以当地苇秆编筐(径三尺,经纬七三配比),内填鹅蛋石(大小相杂,空隙率不越三成),外涂桐油(耐水浸六月)。每丈用笼十具,费银二两五钱,抗冲击力倍于沙袋(陈留秋汛,石笼坝屹立三日,挡水三丈)。
二曰‘分洪排沙,顺其水性’。郑州段年积沙百万石,需开分洪渠三条:东渠宽八丈,西渠宽七丈,中渠宽六丈,皆深三丈。依‘水浅则沙停,水深则沙行’之理(《河防一览》语),使渠内水深常保两丈以上,沙自随水入海。每渠百里需民夫五百,工期三月,费银三千两。
三曰‘植柳护岸,固本培元’。堤外植杞柳,三年成林,根系固土(根长可达五丈),枝条编笼(每亩年产柳条八百斤)。每亩植柳百株,费钱五十文,三年后每亩省修堤银二两(陈留试植区五年无溃堤)。”
他在卷末画了幅简笔图,标注 “苇笼接口需缠麻绳三道”,墨迹未干时,忽瞥见东头号舍的马武正对着考卷蹙眉 —— 他指间夹着根细柴,在地上画着渠坝的轮廓,柴尖戳出的浅痕,倒像极了军营里的布防图。
三场算学:均输术里藏调度,算筹声中见匠心
第三日的算学题被誊在黄纸上,陆仁默读时,算筹已在案头排开:“五县输粟至京师,郑州八百石,开封千石,南阳六百石,汝宁五百石,归德七百石。每石百里运费:车载四文,人挑十文。各县至京师里程:郑州三百里,开封二百里,汝宁四百五十里,南阳五百里,归德三百五十里。求总费最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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