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那夜交心之后，安全屋里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。
争吵和冷战的坚冰融化了，但春天并没有到来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寒冷的、属于冬日战场的凝重。
他们达成了脆弱的共识，像两个被绑在同一根绳子上的登山者，脚下是万丈深渊，谁也无法再轻易说出“分道扬镳”这种话。
陆寻彻底沦为了“伤员”。
他每天的任务就是吃饭、睡觉、养伤，以及旁观。
旁观叶晚工作。
这间小小的白色盒子，成了叶晚的作战指挥室。她几乎二十四小时都泡在那台便携终端前，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击的残影，快得像一群飞舞的蝴蝶。无数加密的数据流在屏幕上汇成瀑布，那些普通人看一眼都会得密集恐惧症的代码，在她眼里，似乎是清晰明了的乐谱。
她不再和他争论，也很少说话，整个人进入了一种极致专注的、近乎“人机合一”的状态。
陆寻靠在床头，手里捧着那本快被他翻烂的《微尘与回响》，目光却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在数据海洋里搏杀的背影。
他觉得自己像个被时代淘汰的旧型号机器人，眼睁睁地看着最新款的战斗天使，用他完全看不懂的方式，对抗着整个世界的恶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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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种感觉，让他感到一种陌生的、被保护的安全感，以及一种更加尖锐的、被剥夺了价值的无力感。
他妈的，这不就是传说中的“被带飞”吗？可这感觉，一点都不爽。
“滴——”
一声极其轻微的提示音，打断了房间里的寂静。
叶晚的动作猛地停住，挺得笔直的背脊有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僵直。
陆寻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。
“找到了……一个可能性。”叶晚的声音响起，带着一丝长时间未曾说话的沙哑，以及压抑不住的疲惫。
她没有回头，只是将终端屏幕转向陆寻的方向，上面是一张极其简陋的、用ASCII字符拼凑出的迷宫图标。
“我在追踪那些和顾知行早期研究有关、并‘意外死亡’的人的数字遗产时，从一个被格式化了七次的硬盘深处，找到了一个被反复提及的词。”
“‘向导’。”
叶晚解释道：“‘迷境’内部的结构极度混乱，像一个由无数人噩梦构筑的城市。没有向导，贸然进入的意识体，百分之九十九会迷失在数据风暴里，变成构成那个世界的一砖一瓦，或者……成为其他拾荒者的食粮。”
“大部分所谓的向导，本身就是陷阱，是‘迷境’里专门钓鱼的‘安康鱼’，把新人骗进去，然后连皮带骨吞掉。”
陆寻没说话，只是静静地听着。
“但有一个，是例外。或者说，是一个传说。”
叶晚调出了几个被加密的、来自深网论坛的零碎截图，上面的文字颠三倒四，充满了黑话和隐喻。
“代号‘赫卡忒’。”
她念出这个名字时，房间里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度。
“赫卡忒，希腊神话里的冥界女神，掌管着魔法、鬼魂和十字路口。”陆寻下意识地接了一句，这是他从那些偷来的、杂七杂八的记忆里翻出来的冷知识。
“很贴切的代号。”叶晚点头，“她是‘迷境’里最古老、也最神秘的信息掮客。传说她从不出售假情报，也从不骗人。只要你付得起代价，她就能给你指出通往任何真相的道路。”
屏幕上，关于“赫卡忒”的描述光怪陆离，真假难辨。
“有人说，‘赫卡忒’是‘迷境’诞生之初，第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AI，是那个世界的盖亚。”
“也有人说，她其实是某个在深潜中断线，意识被永远困在‘迷境’里的顶级黑客，肉身早已腐烂，精神却在数据维度获得了永生。”
“我甚至还看到一个说法，”叶晚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荒谬，“说‘赫卡忒’的本体，是普罗米修斯科技早期废弃的一个超级服务器，因为一次实验事故，获得了读取和整合所有接入者记忆的能力。”
陆寻听得眼皮直跳，忍不住吐槽：“好家伙，这人设，放小说里都得是隐藏大Boss级别的。又是AI又是怨灵又是服务器成精，主打一个赛博聊斋？”
“重点不是她是什么。”叶晚打断了他，神情严肃，“重点是，她是目前所有线索里，唯一一个可能帮我们找到‘记忆垃圾场’，并且没有被赵启明直接或间接控制的……存在。”
她将屏幕放大，上面是一个不断闪烁的、由乱码组成的匿名节点地址。
“关于她的传说，有一点是共通的——她永不露面，也无法被追踪。唯一能联系上她的方式，就是通过这个位于深网最底层的匿名节点。这个节点每隔二十四小时，会随机更换一次接入协议和物理地址，像一个永远在移动的幽灵。”
陆寻看着那个闪烁的乱码，感觉那不是一个地址，而是一个通往深渊的入口。
“这玩意儿……靠谱吗？”他问，声音有些干涩，“万一这也是赵启明布的局呢？一个伪装成终极答案的、最高级的陷阱。”
“有可能。”叶晚的回答冷静得近乎残酷，“但我们没得选。”
她转过头，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，直直地看向陆寻。
“这是一个赌局。要么，我们相信这个传说，去敲开这扇可能是地狱的门。要么，我们放弃，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你被脑子里的东西彻底吞噬，我则在现实世界里，跟赵启明那座固若金汤的商业帝国死磕，直到弹尽粮绝。”
房间里，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这是一个没有正确答案的选择题。
良久，陆寻扯了扯嘴角，露出了一个混杂着疯狂与疲惫的笑容。
“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赌徒。”他看着叶晚，轻声说，“没想到，你比我更疯。”
叶晚没有回应他的调侃。
她只是转回身，深吸了一口气，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了最后一行指令。
经过十几道复杂的验证和协议跳转，那个幽灵般的节点，终于被成功连接。
终端的屏幕上，所有华丽的界面都消失了。
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片纯粹的、令人心悸的黑暗。
黑暗的正中央，只有一个孤独的、绿色的光标，在一遍又一遍地、固执地闪烁着。
像一只来自深渊的眼睛，在安静地、耐心地，等待着他们的叩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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