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，病房里只余下一盏昏黄的壁灯，勾勒出苏雪晚安静的睡颜。
佘可欣和舒曼青已在傍晚时分一同离开，将空间留给了需要休息的她，以及忙碌的贺昀初。
晚上八点左右，走廊外，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，最终停在病房门外。
门被轻轻敲响，贺昀初走过去拉开一条缝，只见尹先领风尘仆仆地站在外面。
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，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意。
“尹叔叔。”
贺昀初低声打招呼。
尹先领朝病房内望了望，声音压得极低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：
“雪晚……睡了吗？
我可以进去看看吗？就看一眼。”
贺昀初侧身让开：
“刚做完检查回来，有点累，睡着了。
我正好要下去取检查结果，您陪她一会儿吧。”
“好，好，你去忙。”
尹先领连忙点头，动作极轻地走进病房，生怕惊扰了里面的人。
房门合拢，隔绝了走廊的光影与声响。
病房内一片静谧，只有加湿器细微的嗡鸣，以及床上人儿清浅的呼吸声。
尹先领没有开大灯，只是借着壁灯柔和的光线，一步步走到床畔。
他静静地站在那里，目光贪婪又克制地流连在苏雪晚的脸上。
这张与他有着几分相似轮廓的脸，苍白，脆弱，却又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。
二十多年的时光鸿沟，此刻化作了无声的凝视，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。
他在床边的椅子上缓缓坐下，身体微微前倾。
双手交握放在膝上，纵然承载了万语千言，却不知从何说起。
时间在寂静中流淌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一声极轻的、带着颤意的叹息逸出他的唇间。
“雪晚……”
他开口，嗓音是历经沧桑后的沙哑，蕴含着浓得化不开的情绪，
“我的女儿……”
床上的人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，但依旧安静地闭着。
尹先领以为她睡得沉，那些压抑了二十多年，日夜啃噬着他内心的话，终于找到了一个倾泻的缝隙。
他看着她，目光像是穿透了时光，回到了很久以前。
“这些年……爸爸没有哪天不想你。”
他的声音很低，像自语，又像忏悔。
“每次看到别人家的小姑娘牵着爸爸的手撒娇，我这心里……就跟刀绞一样。”
他顿了顿，深吸一口气，试图平复翻涌的情绪。
“你还记得吗？
小时候，你是爸爸的小公主。
那时候我下班回家，不管多累，你都会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扑过来，嚷着要「骑马马」。
我就把你扛在肩膀上，在院子里一圈一圈地走，你笑得那么开心……”
回忆让他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而温柔的弧度，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痛楚覆盖。
“你爱趴在我书桌边画画，缠着我给你讲故事……
爸爸书柜里那些书，都快被你翻烂了。”
他的声音开始哽咽，带着压抑不住的痛悔，
“那天，天突然下起了暴雪。
唐叔本来是要送我的，因为天气原因，临时改变了日程。
……才开车去接提前放学的你。
所以，是你替爸爸遭受了这一切。
那天也是你的生日，爸爸准备了蛋糕和礼物……等你回来。
当不可避免地回到那个禁忌话题的开端，他的呼吸骤然沉重起来，交握的双手微微颤抖。
“爸爸不知道……不知道唐叔被威胁，成了绑匪……
一开始，我以为是勒索电话。
为了拖延时间，为了稳住他好让警方暗中调查。
爸爸说了不该说的话，激怒了他……”
他的话语变得急促而混乱，那份积压了二十多年的自责几乎要将他压垮。
“爸爸没有丢下你不管。
真的没有……
我们一直在找，拼了命地找。
可是……等到的是车子爆炸坠崖的消息……”
滚烫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从这位身居高位的男人眼中滑落。
他慌忙抬手抹去，却抹不尽那奔涌的悔恨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。
“灰烬……什么都没有了……我们都以为……以为你……”
他哽咽着，无法再说出那个字，低下头，肩膀微微耸动，那份沉重的父爱和蚀骨的自责，在这一刻暴露无遗。
“是爸爸对不起你……是爸爸没用，没能保护好你……让你受了那么多苦……
让你流落到孤儿院……我们却一无所知……”
就在这时，他听到一声极轻的、压抑的啜泣。
尹先领猛地抬头，只见苏雪晚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，清澈的杏眼里盈满了泪水，正顺着眼角无声地滑入鬓发。
她其实早就醒了，在他进门的那一刻就醒了。
那些压抑的脚步声，那些小心翼翼的呼吸，她都感受到了。
她原本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位陌生的亲生父亲，所以选择了假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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