索菲脸上的轻蔑凝固了，她微微张着嘴。埃里克皱紧了眉头，眼中第一次没有了嘲讽，而是困惑和一种被触动的震动。克拉拉（曾对她表示善意的同学）则捂住了嘴，眼眶有些湿润。 时间仿佛凝固了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声，提醒着现实的流动。
罗德教授沉默地站在讲台一侧，双手插在西装裤口袋里。他那张一贯严肃、挑剔的脸上看不出明显的表情。他只是长久地、极其专注地凝视着Echo展示的三张草图，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，仿佛要穿透纸张，解剖出里面蕴藏的所有故事和情感。 他的眉头先是习惯性地微蹙，带着审视作品的苛刻。
但渐渐地，那蹙起的眉头舒展开来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专注和……一丝难以捕捉的、被点燃的兴趣。他没有看Echo，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那几张纸上的线条在低语、在呐喊、在挣扎。
这漫长的沉默让Echo的心再次悬到了嗓子眼。汗水浸湿了她后背单薄的衣衫。是因为技法太差？主题太沉重偏离了珠宝设计？还是……她的剖白显得可笑？
终于，罗德教授缓缓抬起头，目光不再是审视，而是穿透性的探究，直接锁定了Echo略带躲闪的眼睛。他没有像点评其他学生那样立刻指出结构或工艺问题，而是问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问题： “Echo女士，告诉我，”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，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力量，“这种‘囚禁感’，你是如何将它具象化成视觉语言的？尤其是…这些栅栏的扭曲感？”
问题像一支箭，精准地射中了Echo试图掩藏的核心。她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，脸色瞬间褪去血色，变得苍白。那些冰冷的栅栏，是她无数个不眠之夜里，望着顾家别墅窗外被分割的夜空时，印刻在视网膜深处的东西。是真正的囚笼在她灵魂上的投影。
她张了张嘴，法语词汇在混乱的记忆和汹涌的情绪面前溃不成军。她下意识地用手臂环抱住自己，仿佛抵御着无形的寒冷，指尖用力到泛白。
“我…”她的声音干涩沙哑，艰难地寻找着合适的词语，“它…它不仅仅是线条…”她指了指那些扭曲的栅栏，“它是…压在心口的重量…是无法喘息的感觉…它…它是有温度的冰冷…” 她无法说出“囚禁”这个词，但她的肢体语言和声音里无法掩饰的痛苦，比任何解释都更有说服力。
教授没有追问，目光又转向那双破碎的翅膀：“那么，羽毛的碎裂感？为什么不是流畅的、完整的？飞翔不该是优美的吗？”
这个问题稍微缓和了Echo紧绷的神经。她深吸一口气，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，指尖轻轻抚过那些棱角分明的羽毛边缘： “因为…挣脱…从来都不是优雅的，教授。”她的声音依然很轻，但多了一丝坚定的力量，“它会受伤…会流血…会留下疤痕。
每一次尝试抬起翅膀…都可能碰到更冰冷的阻碍…”她想起了跳蚤市场上攥着硬币的窘迫，夜校里被嘲笑发音的难堪，抱着宇轩踏入ISAJ时四面八方的目光。“但碎裂…不是终点。它是…抗争的痕迹。”
罗德教授的眼神更深邃了。他微微颔首，目光最后落在那片羽翼边缘蜷缩的婴儿轮廓上。这一次，他没有问Echo，而是沉默了更长的时间。整个教室鸦雀无声，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这位严苛导师的最终裁决。
他的目光在婴儿轮廓和Echo疲惫却异常明亮的眼睛之间来回逡巡。那一刻，他似乎读懂了这个沉默寡言、总是带着婴儿用品来上课的东方女人，为何能创造出这般充满原始冲击力的作品。沉重的枷锁，碎裂的羽翼，守护的核心……这一切构成了一个完整而强大的情感逻辑链。无关技巧的成熟与否，这是一种来自生命深处的呐喊，一种被淬炼过的、带着血性的创造力。
他没有再问孩子的事。有些答案，不言而喻。
罗德教授终于移开了视线，环视了一圈寂静的教室。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给出尖刻或赞许的点评，也没有对Echo技法上的粗糙提出任何批评。他只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、带着一丝复杂情绪的平静语气说： “下一个。”
简单的两个字，结束了这场风暴般的展示。没有评价，却比任何评价都更具震撼力。
Echo僵在原地，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。没有批评……但也没有肯定？这意味着什么？她默默地收起速写本，在众人或复杂或探究的目光中，低着头走回自己的角落。巨大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席卷而来。她拿出了全部的自己，却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。
下课铃声响起。人群开始收拾东西，议论声渐渐响起，话题的中心无疑是Echo那组震撼性的草图和她模糊却无比沉重的剖白。埃里克和索菲等人经过她身边时，没有再出声嘲讽，只是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，匆匆离开。
克拉拉走过来，拍了拍Echo的肩膀，真诚地说：“Echo，你的草图…太有力量了。真的。震撼到我。” “谢谢。”Echo勉强挤出一个笑容，声音依旧有些发虚。她匆匆收拾好自己的帆布包，只想快点离开这里，去托儿所接宇轩。
就在她拿起包的瞬间，教授的那位总是面无表情的助教走了过来，递给她一张折叠的硬质卡片。 “Echo小姐，罗德教授给你的。”助公式化地说完，转身就走。
Echo的心脏猛地一跳。她有些颤抖地打开卡片。上面只有一行打印出来的地址和一个时间： 地址：Rue de la Liberté 17, Paris（自由街17号，巴黎3区） 时间：明日 9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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