葆仁堂的门帘被风掀起一角，带进股初秋的凉意。陈砚之正低头给药材称重，忽听门口传来一阵细碎的抽泣声，抬头就见个二十来岁的姑娘扶着个中年女人站在门口，女人脸色白得像宣纸，嘴唇却红得发紫，一喘气胸口就剧烈起伏，像台漏风的风箱。
“大夫，您救救我妈吧！”姑娘带着哭腔，声音都在抖，“她这毛病怪得很，白天还好，一到半夜就犯，总说心里像揣着团火，烧得慌，还老看见些乱七八糟的影子，说胡话……西医查了个遍，啥也没查出来，就说是神经官能症，开的药吃了更迷糊。”
陈砚之赶紧放下药戥子，扶女人坐下，指尖刚搭上她的手腕就皱起眉：“脉数得像打鼓，舌红少苔，这是阴虚火旺啊……您夜里是不是总出汗？汗是热的，把枕头都浸湿了？”
女人点点头，喘着气说：“是……是热汗……还总做梦，梦见自己掉火坑里……”话没说完就开始咳嗽，咳得肩膀直抖，半天缓不过来。
林薇递过杯温水，轻声问：“这种情况多久了？是不是受过啥刺激？比如吓着了？”
“可不是嘛！”姑娘接过话，“三个月前我家进了贼，我妈当时醒着，跟贼打了一架，虽然没受伤，可从那以后就落下这毛病，夜里不敢关灯，一黑天就紧张，说听见动静就心慌得厉害。”
陈砚之翻出《太平惠民和剂局方》，手指在“朱砂安神丸”条目上敲了敲：“她这是惊悸之后，心火扰了心神。你看这方子，朱砂能安神，黄连清心火，当归、生地补阴血，正好对症。”他顿了顿，又补充道，“不过朱砂不能多吃，先吃三天，看看夜里还说胡话不。”
林薇这时已经拿出银针，在酒精灯上烤了烤：“我先扎几针帮她稳住心神。内关穴能宽胸理气，神门穴是安神的好手，再配个三阴交补补阴血。”她捏着针尾轻轻转动，女人原本紧绷的眉头渐渐松开，呼吸也匀了些。
“妈，您感觉好点没？”姑娘凑过去，小声问。女人点点头，声音还有点发飘：“胸口那团火……好像小了点……”
正说着，门口又进来个壮汉，捂着肚子直哼哼，脸憋得通红：“大夫，我这肚子拧着疼，像有只手在里面搅，刚才在路边蹲了半天，也拉不出来，憋得头晕眼花。”
陈砚之让他躺下，按了按他的肚子，壮汉“哎哟”一声：“就是这儿！左边，像针扎似的疼！”
“舌黄腻，脉滑数，是湿热阻滞。”陈砚之翻到“木香槟榔丸”那一页，“这方子行气导滞，正好治你这‘里急后重’。木香、槟榔能破气，大黄、牵牛子通肠，就像给堵住的水管通一通，把湿热泻出去。”
他一边抓药一边叮嘱：“这药劲大，先吃半袋，拉个两三次就停，别吃多了伤脾胃。熬点小米粥暖暖肚子，别喝凉水，不然刚通开的肠子又该闹脾气了。”
壮汉刚拿着药走，爷爷就背着个竹篓从后院进来，篓子里装着些新鲜的紫苏叶。“今早摘的，带着露水呢，”他把叶子摊在竹匾里，“前院那棵紫苏长得旺，够咱用阵子了。”看见屋里的女人，他凑近闻了闻，“这是受了惊吓吧？我瞅着她眼窝发黑，准是夜里没睡好。”
“爷爷说得对，”陈砚之接话，“她这情况，光靠药还不行。”他转向姑娘，“回家您试试这法子：晚上用酸枣仁、茯神煮水给阿姨喝，睡前在她枕头边放个香囊，里面装些薰衣草、合欢花，能安神。最重要的是，别让她一个人睡，多陪她说说话，解开心里的疙瘩，比啥药都管用——就像种麦子，光浇水施肥不行，还得防着鸟雀啄，不然长再好也结不了粒。”
姑娘连连点头：“我记下了！谢谢陈大夫，也谢谢大爷。”她扶着母亲站起来，女人脚步还有点虚，却比刚才稳多了，“夜里不咋说胡话了，就是还有点怕黑……”
“怕黑就开盏小夜灯，”爷爷往她手里塞了把紫苏叶，“这叶子泡水喝，能宽心。别老想着那档子糟心事，人啊，就像这紫苏，遭场风雨看着蔫了，太阳一晒又能立起来。”
女人接过叶子，忽然笑了，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：“您这比喻真贴心。我这病啊，可能就是自己跟自己较劲，总想着那天的事，越想越怕，越怕越睡不着。”
林薇起了针，帮她按着眼角的穴位：“您看，这太阳穴按上去酸酸的吧？平时睡不着就按按，能松快不少。心里有事别憋着，跟闺女念叨念叨，就像倒垃圾，倒出去就轻松了。”
日头偏西时，女人的气色好了大半，临走前非要塞个红鸡蛋给陈砚之：“乡下带的，不值钱，谢谢您救了我这老命。”陈砚之推辞不过，接过来又往姑娘兜里塞了包安神茶：“这是咱自己配的，晚上泡着喝，比吃药舒坦。”
姑娘扶着母亲走远了，林薇忽然笑出声：“你发现没？今天来的俩病人，都是‘心病’带出来的身病。”
“可不是嘛，”陈砚之收拾着药方，“所以老祖宗说‘形神共养’，身子骨结实了，心里头亮堂了，病才能真的好。”他拿起片紫苏叶，阳光透过叶子的纹路照过来，绿得发亮，“就像这紫苏，不光能入药，还能当菜吃，又实用又耐看——做人也该这样，既能扛事，又能暖心，才活得踏实。”
爷爷蹲在门口择菜，闻言直点头：“这话在理！就像种地，不光要伺候好庄稼，还得伺候好心情，天天愁眉苦脸的，地里长出来的粮食都带着苦味。”
葆仁堂里，药香混着紫苏的清苦，在夕阳里慢慢酿着，像一坛越陈越香的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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