葆仁堂的玻璃门被推开时，风铃叮当作响，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扶着个老太太进来，老太太脸色蜡黄，走路打晃，刚坐下就捂着肚子哼唧，裤腿卷到膝盖，露出的小腿细得像两根枯柴。
“陈大夫，林大夫，快救救我妈！”男人把老太太的病历本往桌上一放，指尖全是汗，“这拉肚子都快一个月了，一天拉七八回，全是稀水，吃了止泻药就好点，停药立马犯，现在连站起来的劲儿都没了。”
陈砚之刚给前一个病人开好方子，闻言快步走过来，手指搭在老太太腕上，眉头跟着脉象往下沉——脉细弱得像快断的线，按下去几乎摸不着。“奶奶这脉虚得很，”他抬眼看向男人，“拉出来的水里有没带血？肚子疼不疼？”
老太太喘着气摇头，声音细得像蚊子哼：“不疼……就是拉完了浑身软，头也晕，昨天还吐了两回，吃啥吐啥。”
林薇递过温水，老太太抿了一口就摆手：“喝不下，喝了晃得慌。”她掀起衣角，肚皮瘪得贴了骨头，轻轻一按就皱眉，“这里面总咕噜噜响，像揣了只青蛙。”
里屋的爷爷端着茶杯出来，瞅了眼老太太的舌苔——白腻得像涂了层米糊，边缘还有齿痕。“张嘴我看看，”他示意老太太伸舌头，“嗯，苔白腻，脉细弱，这是典型的脾虚湿盛，拖太久伤了元气。”
男人急得直搓手：“西医说是慢性肠炎，吊了一周水，好两天又犯了，您说这到底是咋回事啊？”
“别慌，”爷爷往竹椅上坐，慢悠悠道，“朱丹溪说‘泄泻之本，无不由于脾胃’，你妈这情况，先是脾虚扛不住湿邪，泻得久了，气也跟着跑了，就成了李东垣说的‘内伤脾胃，阳气下陷’。”
陈砚之点头附和：“没错，光止泻没用，得把脾补起来，不然湿邪总在里头搅和。”他拿起笔，“先用李东垣的补中益气汤打底——黄芪得用30g，这是君药，得量大点才能把下陷的阳气提起来；党参15g、白术12g，帮着黄芪补脾气，就像给快倒的墙加根柱子。”
“加半夏10g，”爷爷突然开口，“老太太不是还吐吗？半夏能和胃止呕，张仲景的小半夏汤就靠它治呕吐，刚好对上。”
林薇在一旁记着，忍不住问：“可她拉肚子这么厉害，用补药会不会把湿邪堵在里头？”
“问得好，”爷爷赞许地看她一眼，“所以得用张子和的法子，给湿邪开个出路。加茯苓15g、泽泻10g，这俩是利水的，能把湿邪从小便排出去，比光止泻强——张子和最讲究‘攻下逐邪’，这里的‘攻’不是泻药，是给邪找条道走。”
陈砚之补充道：“再加点诃子10g，这是收涩的，但不能多，免得把湿邪关死了。李东垣说‘滞下不休，补之则邪滞不去，攻之则正气不支’，就得补涩结合，像给漏船补洞，既得糊住缝，又得把舱里的水舀出去。”
老太太这时突然咳了两声，咳出点白痰，黏在嘴角。林薇赶紧用纸巾帮她擦了，陈砚之见状又添了味药：“加陈皮6g吧，理气化痰，脾虚生湿，湿聚成痰，顺带把痰也化了。”
“剂量得拿捏准，”爷爷盯着药方念叨，“黄芪30g、党参15g、白术12g、升麻6g、柴胡6g——这俩是李东垣的‘升阳’钥匙，能把下陷的清气提上来；茯苓15g、泽泻10g、半夏10g、陈皮6g、诃子10g，最后加炙甘草6g调和诸药。”他看向男人，“这药得这么煎：先泡40分钟，大火烧开转小火煎40分钟，药汁倒出来后，再加水煎30分钟，两次混一块儿，分三次温着喝，饭后半小时喝，别空腹，免得刺激胃。”
男人拿起药方，还是不放心：“大夫，我妈这情况能吃点啥啊？这一个月净喝白粥了，人都快熬干了。”
“别光喝白粥，”陈砚之从药柜里拿出袋炒薏米，“买点山药、莲子、炒薏米，煮成粥，少放米多放料，每天早上喝一碗。李东垣说‘温软饮食’最养脾，别给她吃油的、凉的，水果也先别碰，尤其西瓜、梨，那是往湿邪里添水。”
爷爷又补充：“要是拉得厉害，暂时用点蒙脱石散止一下，但别超过两天，主要还得靠汤药调。等不吐了，煮点生姜大枣水喝，生姜3片，大枣5枚，煮10分钟，放温了喝，能补点津液。”
老太太这时精神好了点，拉着林薇的手问：“姑娘，我这病能好利索不？我还想抱重孙子呢……”
林薇帮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，笑着说：“奶奶您放心，这方子是按金元四大家的法子配的，又补脾气又去湿邪，只要您按时喝药，好好吃饭，过阵子准能好利索，到时候抱重孙子有力气得很！”
男人扶着老太太起身时，老太太脚步果然稳了点，她回头看了眼药柜上的药罐，轻声说：“多谢你们啊……刚才进门时，我还以为熬不过去了呢。”
“放心吧奶奶，”陈砚之送他们到门口，“这药喝三天，拉肚子准能减一半，一周就能见好，到时候再来调方子。”
玻璃门关上时，风铃又响了一阵。林薇看着药方上的字迹，忽然笑道：“李东垣的补、朱丹溪的湿、张子和的攻，再加张仲景的半夏，这方子像把老大夫们的智慧串起来了。”
陈砚之点头，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药方上，把“黄芪”“泽泻”的字迹照得格外清晰。他忽然明白，所谓辨证施治，从来不是死搬硬套，而是像给老太太配药这样——看她脾虚就补，有湿邪就利，气下陷就升，哪样不够就添哪样，把各家的法子拧成一股绳，才能把那难缠的病给拽回来。葆仁堂的药香里，似乎又多了几分沉甸甸的底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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