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日内瓦湖畔的阳光变得吝啬，当“墨子”小组的会议室里只剩下冰冷的机器和沉默的科学家时，陈平踏上了回国的航班。
没有胜利的喜悦，没有攻克技术难关的豪情。他像一个打了败仗的将军，身心俱疲地撤回了他的大本营——南江。
飞机穿过厚厚的云层，下方是熟悉的万家灯火。这座他生活了多年的城市，此刻在他眼中，却像一个遥远而陌生的星系。他的世界，被分成了两半。一半是日内瓦那个充满了理想、背叛和暗战的冰冷棋盘；另一半，则是南江这个被称作“家”的温暖港湾。
这个由陈平组建的项目被无限期暂停的指令，像一道冰冷的铁闸，降落在所有团队成员的心头。彭国宏的“安全审查”申请，以雷霆之势获得了更高层的批复。理由冠冕堂皇，措辞严厉，将“墨子”计划定性为“存在重大安全隐患，可能危及国家战略利益”。
一夜之间，陈平从那个被全球顶尖科学家追捧的“墨子”，变成了一个被质疑、被审查的“潜在风险人物”。
他没有通知任何人，独自一人回到了南江。打开家门的那一刻，一股熟悉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，瞬间冲淡了从欧洲一路带回来的寒意。
客厅里，妻子顾小芬正在辅导苏晴的女儿陈萍萍做作业，看到他回来，只是抬起头，给了他一个温柔的眼神，轻声说：“回来了？洗手吃饭吧。海平睡着了，今天玩疯了。”
没有追问，没有抱怨。仿佛他只是结束了一次普通的出差。
“苏晴在公司，还没回来呢。她叫我们先吃。”她补充了一句：“她今晚有个重要项目正在收尾，得加班到很晚。”顾小芬的声音平静如水，仿佛这世间的一切奔波与动荡，都不过是日常的延续。
餐桌上，摆着四菜一汤，都是他爱吃的。红烧肉油光发亮，清蒸鱼鲜嫩可口，还有一锅温热的冬瓜排骨汤。
顾小芬为他盛了一碗饭，递到他面前，轻声说：“先吃饭，天大的事，吃饱了再说。”
陈平点了点头，拿起筷子，却感觉有千斤重。他扒拉着碗里的米饭，食不知味。那些在日内瓦发生的一切，像一部无声的黑白电影，在他脑海中反复播放。中村修平的阴险，不知真相的诡异帮助，彭国宏的咄咄逼人，还有陈刚姚电话里那无奈而沉重的叹息……
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无数根看不见的线牵引着的木偶，每一步都身不由己。
“爸爸，你为什么不吃饭呀？”
一个稚嫩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。他抬起头，看到了四岁的小女儿陈萍萍那双清澈得像泉水一样的眼睛。她正坐在宝宝椅上，小手里攥着勺子，一脸不解地看着他。
陈平努力挤出一个笑容，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疲惫。“爸爸在想事情呢。”
萍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，然后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妈妈，又看了一眼爸爸，终于还是忍不住，用她那还不太流利的语言，磕磕巴巴地问道：“爸爸……今天在幼儿园，老师给我们看平板。网上说……你的项目是骗人的，是真的吗？”
“轰——”
这句话，像一颗微型的炸弹，在陈平的脑海中轰然引爆。
他可以面对全世界最尖刻的质疑，可以承受最恶毒的攻击，但当这个问题从自己最纯真的女儿口中问出时，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，痛得无法呼吸。
餐桌上的空气瞬间凝固了。顾小芬的脸色微微一变，正要开口制止女儿，却被陈平一个眼神拦住了。
他看着萍萍那双充满了困惑和信任的眼睛，沉默了片刻。他没有选择回避，也没有用谎言去搪塞。他知道，对孩子的尊重，是教育的第一步。
他放下筷子，身体微微前倾，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而认真的语气，缓缓说道：“萍萍，爸爸给你讲个故事，好不好？”
萍萍用力地点了点头。
“很久很久以前，有一个地方，那里没有桥，人们想过河，就只能冒着被水冲走的危险。于是，有一群人，决定在漆黑的夜里，为大家修一座桥。”
他的声音很轻，却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。
“但是，有些住在河边的人很害怕。他们习惯了黑暗，害怕桥修好后，会改变他们的生活。所以，他们就朝着修桥的人扔石头，说他们是骗子，说他们想把桥修塌，让大家掉进河里。”
他看着女儿的眼睛，一字一顿地说道：“爸爸现在，就是那个在漆黑的夜里修桥的人。所以，总会有人害怕，会朝我们扔石头。”
陈萍萍眨了眨她那双大眼睛，似乎在努力理解这个复杂的故事。漆黑的夜，修桥的人，扔石头的人……这些意象在她小小的世界里交织着。
过了好一会儿，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，然后，她突然从自己的小背包里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张画。
那是她今天在幼儿园的美术课上画的画。
她把画举到陈平面前，骄傲地说：“爸爸，你看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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