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出山区,视野骤然开阔。一片浑浊的大河横亘在眼前,河面宽逾百丈,水流湍急,卷起一个个漩涡,像是大地睁开的眼睛。岸边泊着艘老旧的木船,船身斑驳,漆皮剥落,露出底下的木头纹理,船头立着个穿蓑衣的老者,正弯腰修补渔网。
“大爷,能渡我们过河吗?”少年站在岸边喊,声音被河风吹得有些散。
老者直起身,帽檐下的目光扫过他们,慢悠悠地说:“船是老船,人是老人,渡是能渡,就怕经不起折腾。”他指了指船尾的裂缝,“前阵子下暴雨,撞在礁石上,补了好几次才勉强能走。”
苏晚打量着木船,船帮上刻着模糊的字迹,像是“永安号”三个字。“这船有些年头了吧?”
“光绪年间造的,”老者吐出嘴里的烟斗,烟丝在地上捻灭,“比我爹岁数都大。当年是运货的商船,跑过长江黄河,后来老了,就搁在这儿当渡船了。”
云姑扶着船舷跳上去,船身晃了晃,发出“吱呀”的呻吟,像是不堪重负。“大爷,这船还结实吗?”
“结实谈不上,”老者笑了,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,“但能载人。就像我这把老骨头,走不动远路,摆渡还是使得。”
他们帮忙把行李搬上船,雪球缩在苏晚怀里,警惕地盯着翻涌的河水,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。老者解开缆绳,竹篙在岸边一点,船身缓缓驶离河岸,朝着对岸漂去。
“这河叫‘望川河’,”老者摇着橹,木桨搅起浑浊的水花,“名字是前朝的秀才起的,说站在河边能望见千里之外的平川。只是这水太急,每年都有船翻在这儿,尸骨都找不着。”
少年趴在船边看鱼,忽然指着水下:“那是什么?”
众人望去——浑浊的河水里,隐约有个黑影闪过,体型庞大,带着磷光,转瞬即逝。老者脸色微变,手里的橹摇得更快了:“是‘河魈’,这河里的老东西,专拖游泳的人下水。你们别靠太近。”
苏晚握紧守界令,令牌微微发烫,通感符传来一阵沉闷的震动,像是水下有什么东西在低吼。她忽然注意到船底的木板缝隙里,嵌着枚生锈的铜钱,上面刻着“光绪元宝”四个字,边缘还沾着干涸的血迹。
“这船……救过人?”她轻声问。
老者的动作顿了顿,目光飘向河面远处:“三十年前,有艘客船触礁,一百多号人掉进水里。当时我爹还在,驾着这船冲过去,捞上来二十多个。他自己……没上来。”
船身忽然剧烈颠簸了一下,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。老者咒骂一声,用力扳动船舵:“该死的,撞到暗礁了!”
船尾的裂缝突然扩大,河水“哗哗”地往里灌。少年赶紧找了块木板去堵,却被水流冲得连连后退。云姑从背包里翻出布条和浆糊,一层层糊在裂缝上,暂时止住了漏水。
“得快点靠岸!”老者额角渗出冷汗,橹摇得像飞起来,“再等会儿,船就得沉了!”
望川河的中段水流更急,漩涡一个接一个,像是要把船吞进去。刚才的黑影又出现了,在船底游弋,用身体撞击船板,发出“咚咚”的闷响,船身摇晃得愈发厉害。
“是河魈在捣乱!”老者从船舱里摸出把锈刀,往船边一插,“老祖宗留下的规矩,用铁器镇它!”
苏晚想起守界令的力量,将令牌按在船板上,金光顺着木纹蔓延开来。水下的撞击声突然停了,黑影在船边盘旋两圈,不甘地沉入水底,消失不见。
“管用了!”少年欢呼起来。
老者松了口气,抹了把汗:“守界者的东西,果然不一样。当年我爹就说,这河里的邪祟,就怕心诚的人。”
船身渐渐平稳,靠着一股水流的推力,缓缓驶向对岸。离岸边还有丈许时,船底突然传来“咔嚓”一声脆响,裂缝彻底崩开,河水汹涌而入,船身开始倾斜。
“快跳!”老者大喊着把他们往岸边推。
苏晚抱着雪球第一个跃入水中,水深及腰,湍急的水流立刻往她怀里钻。少年拽着云姑跳下来,三人手拉手往岸边走,回头时,只见“永安号”在漩涡里打了个转,船尾高高翘起,像只垂死的水鸟,然后缓缓沉入河底,激起巨大的水花。
老者不知何时已游到岸边,坐在石头上喘着粗气,蓑衣淌着水,怀里紧紧抱着个油布包。“船没了……”他喃喃道,声音里带着茫然。
苏晚走过去帮他拧干蓑衣:“大爷,您没事就好。”
老者打开油布包,里面是本泛黄的账簿,纸页已经发脆,上面用毛笔记录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日期。“这是‘永安号’的航程记录,”他抚摸着账簿,像是在抚摸老船的皮肤,“从光绪二十三年到今年,渡了多少人,走了多少水路,都记在这儿。”
他们在岸边的窝棚里歇脚,老者生起篝火,烤着湿透的衣服。火堆噼啪作响,映着他苍老的脸。“其实早就知道船撑不了多久,”他望着河面,那里只剩下一圈圈涟漪,“就是舍不得。它陪了我一辈子,比老伴儿还亲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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