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樟城已是初冬。老樟树的叶子落了大半,枝干在灰蓝的天空下勾勒出遒劲的线条,别有一种洗尽铅华的质朴之美。苏北站在树下,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迅速消散。他刚从基金的年终总结会回来,身上还带着会议室里那种混合着纸张、茶水和无数人热忱的独特气息。
今年的总结会不同以往。李想和杨秀作为年轻理事的代表,做了近一半的汇报。他们用数据、案例和那些来自乡村一线的真实声音,勾勒出基金未来三年的发展蓝图。当李想展示那个“乡村青年教师成长社群”的线上平台截图——上面已经有四百多位教师注册,每天有上百条教学资源分享和问题讨论——时,苏北在台下轻轻握住了张翼的手。
那只手温暖而稳定,就像这些年她始终如一的陪伴。
会后,李想找到苏北,脸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、混合着兴奋和忐忑的表情。“苏老师,我们几个年轻理事商量过了,想请您和张老师考虑……逐步退居二线。”他说得小心翼翼,但眼神坚定。
苏北没有立刻回答,而是望向窗外。樟城的冬日下午,阳光淡得像稀释的蜂蜜,缓慢地流淌在街道和屋顶上。基金成立十一年,从最初几十个受助学生,到现在覆盖数万人;从只有他和张翼两个人,到现在二十多人的全职团队、上千名志愿者。时间真快。
“说说你们的想法。”他转回头,语气平静。
李想显然准备了很久,流畅地阐述起来:设立理事会轮值主席制度,每届任期两年;建立更规范的项目评审和监测体系;将“北翼学子”的反哺机制制度化;甚至提出探索社会企业模式,让基金在保持公益性的同时,拥有更可持续的资金来源……
苏北听着,不时点头或提问。他注意到李想用的词——不是“我想”,而是“我们商量”。这个当年蹲在土房前解数学题的倔强少年,已经学会了团队合作和倾听。
“最后一个问题,”等李想说完,苏北直视他的眼睛,“如果你成为轮值主席,第一件想做的事是什么?”
李想几乎没有犹豫:“我想让基金更‘安静’些。”
“安静?”
“对。不是不做宣传,而是不那么依赖个人故事和情感渲染。”李想的语速慢下来,似乎在斟酌用词,“苏老师,这些年媒体报道基金,总喜欢聚焦您的个人经历——农村少年逆袭、白手起家、回报社会。这些故事很动人,但也会让公众把基金和您个人绑定太紧。我想让大家更多关注项目本身,关注那些一线教师和受助学生自己的声音。”他顿了顿,“而且……这对您和张老师也不公平。你们应该有更多自己的生活。”
苏北沉默了。他想起最近一次接受采访,记者反复追问他的童年细节,试图挖掘更多“催泪点”。他配合了,因为知道这能带来更多关注和捐赠。但内心深处,确实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——仿佛他的人生成了一个永远需要被展示的标本。
“我们需要讨论一下,”最终,苏北说,“和张老师,和其他理事。但我个人……支持这个方向。”
李想离开后,苏北在办公室坐了很久。夕阳的余晖一点点褪去,城市的灯光次第亮起。他翻开手机相册,看到今天早上张翼发来的一张B超照片——黑白图像里,一个小小的、蜷缩的身影。下面有一行字:“医生说很健康。十二周了。”
他们的孩子。在他四十二岁,张翼三十九岁这年,悄然来临。
苏北的手指轻轻拂过屏幕,眼眶毫无预兆地湿润了。他想起很多年前,小芳离开后,他以为自己会孤独终老;想起遇见张翼时那种灵魂被照亮的颤栗;想起这些年两人携手走过的每一步。而现在,他们将有一个孩子——一个连接着过去与未来,承载着所有爱与希望的小生命。
门被轻轻推开,张翼走了进来。她穿着宽松的毛衣,脸上有淡淡的疲惫,但眼睛亮如星辰。
“李想找过你了?”她在他对面坐下。
苏北点头,把手机推过去。张翼看着B超照片,嘴角扬起温柔的笑意。
“你怎么想?”苏北问。
“关于基金,还是关于孩子?”张翼反问。
“都问。”
张翼想了想,缓缓开口:“关于基金,我觉得李想说得对。我们做了十一年,是时候让更多年轻人走到前面了。这不代表我们离开,只是换一种方式参与——当顾问,当倾听者,当在关键时刻托底的人。”她停顿了一下,“至于孩子……苏北,我有点害怕。”
这是张翼第一次坦言恐惧。苏北握住她的手:“怕什么?”
“怕我们做得不够好。怕这个孩子承载太多期望——你的,我的,甚至那些看着我们一路走来的人的。”张翼的声音很轻,“我怕他觉得自己必须成为一个‘榜样’,而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。”
苏北的心被轻轻触动。是啊,这个孩子从孕育之初就注定不普通——父亲是教育公益的代表人物,母亲是无数孩子心中的“张阿姨”。他或她将生活在聚光灯下,也将在无数目光的期待中成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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