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涵的手指在地图上滑动,从甬江口向内,沿支流蜿蜒,最后停在白岳潭所在的河湾。
河湾深处,水缓潭深,夜间泊船极隐蔽。更重要的是,从那里转运货物,可经陆路分散至宁波各处,也可继续沿河网深入内陆。
一个完整的链条浮现:
海外来船趁大潮夜入河湾→卸货至白岳潭隐秘据点→通过庆丰货栈等中转站分销转运→部分原料就地加工→成品再通过漕运、商队等渠道运出。
而市舶司那些残存的记录,就是这条链条的“到货单”。
沈涵感到后背发凉。
这不是一时贪墨,而是经营了十余年的系统性走私。网络渗透市舶、地方官府、漕运、乃至底层棚户,盘根错节。
更可怕的是,这个网络在洪武十五年后突然“沉寂”——市舶司不再有类似记录,白岳潭私铸社被取缔。
是真的消失了?
还是转入了更地下的模式?
“笃、笃笃。”
轻微的叩窗声响起,三短一长。
沈涵警觉转身,手已按在腰间匕首上。
窗外传来压低的声音:“大人,是我。”
雷头领。
沈涵松口气,开窗。雷头领一身夜行衣,像影子般滑入室内,带来一股凉气。
“如何?”
“白岳潭那边有蹊跷。”雷头领抹了把脸上的露水,“属下的人扮作采药人,在潭边山林里发现了几处新填的土坑,土色与周围不同,像是近期动过。还有,潭东南有条荒废的樵径,路上有新鲜车辙,深而窄,不是寻常牛车。”
“车辙通往何处?”
“往山里去了,但三里外就断了——有人用树枝扫了痕迹。”
沈涵沉默片刻:“那几处土坑,可曾探查?”
“没敢动土。但我们在坑边捡到这个。”雷头领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,展开。
帕子里包着几块暗红色的碎渣,指甲盖大小,质地坚硬。
沈涵接过一块,凑到灯下细看。碎渣表面有蜂窝状气孔,边缘呈熔融状。
这是冶炼废渣——铁渣或铜渣。
“确定是新填的坑?”
“土坑周围的草皮是重新铺的,草根还没扎稳。”
对手在清理痕迹。就在这几天。
沈涵握紧碎渣,锋利的边缘硌着掌心。
冯咏年察觉了。
或者说,整个网络都察觉了——从沈涵调阅市舶司旧档那一刻起。
“庆丰货栈那边呢?”
“钱掌柜今日午后突然离城,说是去绍兴探亲。货栈照常营业,但夜里的骡车没再出现。”雷头领顿了顿,“还有,棚户区那个疤脸汉子,今日在码头露面了,跟着一条福建来的商船卸货,卸完货人就不见了。那条船挂的是‘泉州林记’的旗号,但船工口音杂,有福建的,也有浙南的。”
泉州林记。
沈涵记下这个名字。泉州是“八闽商会”的大本营之一。
“盯紧那条船。它何时离港,载什么货,去哪。”
“是。”
雷头领欲言又止。
“还有事?”
“大人……”雷头领压低声音,“咱们在宁波的人手太少。若真查到要害处,怕是……”
沈涵明白他的意思。
宁波不是京城,这里没有锦衣卫的诏狱,没有皇帝的近卫。冯咏年经营六载,衙门上下都是他的人。若真撕破脸,一个“暴病身亡”或“失足落水”,就能让所有调查戛然而止。
“我心里有数。”沈涵平静道,“你去歇着吧,明日还要辛苦。”
雷头领拱手退下,仍从窗户翻出,融入夜色。
沈涵重新坐回案前,盯着烛火。
孤立无援吗?
未必。
他铺开纸,开始写信。不是密折——那种直达天听的渠道,在地方上容易被拦截。而是写给王砚,他在都察院的老搭档。
信中用了他和王砚约定的暗语,将宁波的发现转化为看似寻常的户部稽查术语:将“倭铜走私”写作“历年铜料盘亏”,将“白岳潭据点”写作“旧矿址异常动土”,将“月相周期”写作“漕运调度节律”。
最后添了一句:“浙东账目繁复,需精通海事、矿冶之老吏协查,望荐数人。”
这是求救信号。
王砚在都察院经营日久,门生故旧遍布六部。他能找到既懂账目、又通实务,且足够可靠的人。
更重要的是——这些人的调动,会打破宁波官场的封闭。
沈涵将信用火漆封好,唤来驿馆中唯一从京城带来的老仆。
“明日一早,走驿站加急,直送都察院王砚大人。记住,亲自交到王大人手中。”
“老奴明白。”
老仆将信贴身收好,躬身退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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