焦土在脚下硌得生疼。
我盯着那片隆起的灰烬,它开合的“眼睑”比蝉翼还薄,每动一下都带起几缕黑沙,像极了十年前小芷床头那盏破台灯——电压不稳时灯丝忽明忽暗,照得她遗照上的血渍也跟着晃。
“哥哥。”红绳孩童的小手攥紧我左手,他的火种隔着红绳烫得我腕骨发疼,“它在抖。”
我低头,果然见那灰烬的“眼皮”抖得更急了,边缘泛着青黑,像被冻僵的人在打摆子。
惊云突然低吼,雷纹从它额头的红发带底下窜出来,在半空凝出个“视”字古篆——那是它守界之瞳的术纹,此刻正泛着幽蓝的光,照出灰烬周围浮着几缕半透明的影子:我的侧脸、攥紧鼠牙的手、甚至十年前铁床上绑着我的皮带扣。
“它在学……看见?”阿影的声音从身后飘来,带着细不可查的颤。
我能感觉到她站得离我半步远,指尖微微蜷着,像是随时要抓住什么。
她从前山盟带出来的银环耳坠在风里晃,撞出细碎的响,倒像极了安宁医院走廊尽头那台老挂钟——当年护工们推着治疗车经过时,车轮碾过瓷砖缝的声音,和这耳坠声叠在一起,总让我想起小芷拽我衣角喊“哥,我怕”的调调。
“好啊。”我摸了摸惊云的脑袋,它额前的红发带是小芷十二岁生日时编的,褪色的红绸子被我在枕头里藏了十年,边角还沾着当年蹭上的血。
我把红绳孩童的手往自己掌心里按了按,他的小拇指上有道浅疤,应该是捡柴火时划的——和小芷七岁那年在菜市场摔破的疤,位置一模一样。
“那就让它看——看到底,什么叫‘不该睁眼’。”
风突然大了。
惊云的雷火“轰”地窜起半尺高,将红发带烧得更红,像团凝固的血。
我蹲下来,用鼠牙在焦土上划出七道刻痕——当年在安宁医院的铁床上,我被绑着动弹不得,指甲缝里全是锈,就靠这七道印子刻下“别看”两个字。
那时候小芷的遗照就搁在床头,我每刻一道,照片上她的眼睛就“看”我一眼,直到第七道刻完,照片“啪”地掉在地上,玻璃碎渣扎进我手背,血滴在“看”字上,把那个“目”字旁染得通红。
“人在痛到极致时,最怕的不是黑。”我对着阿影说,她正盯着我手上的刻痕,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巍巍的影子,“是‘还得睁着眼’。我在停尸房掀开白布那一刻,小芷的眼睛还睁着……可我不敢闭上她的眼。”
阿影的喉结动了动,没说话。
她的银环耳坠突然不响了——我不用回头也知道,她肯定在咬嘴唇。
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,当年在山盟刑堂审叛徒,她也是这么咬着唇,刀磨得比谁都快。
红绳孩童突然拽我袖子:“哥哥,烫。”我这才发现他的火种不知何时窜到了我手背上,像团烧红的炭。
我低头看他,他的眼睛在火光里亮得惊人,瞳孔却缩成针尖——和小芷被推进手术室前,盯着点滴管时的眼神一模一样。
“它要学看,就得先知道。”我摸了摸红绳孩童的头顶,他的头发硬得像小刷子,“人最狠的,不是瞎,是明明能看见,却只能看着。”
惊云的雷火“唰”地铺开,在七道刻痕外围画出个圈。
我盘坐在圈中央,镜火从后背窜出来,赤金的光裹着我,像层烧红的甲胄。
残魂在识海里翻涌,十年前那些“不敢看”的画面突然涌上来——
停尸房的白被单掀开第七秒,小芷的脸从布底下露出来,她左眼角的泪痣还在,可右边太阳穴凹下去一块,血把白被单染成了紫。
我想伸手替她合上眼,可停尸房的阿姨攥住我手腕:“家属别碰,要入殓的。”她的指甲掐得我生疼,我盯着小芷睁着的眼睛,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气音,像条被踩扁的鱼。
黑帮据点的门缝里,爸爸的后背撞在墙上,妈妈扑过去拽他的衣角,子弹从她后颈穿出来,血溅在爸爸脸上。
我贴着墙根,指甲抠进砖缝里,看见爸爸张了张嘴,口型是“小丰跑”,可他的声音被枪声盖住了。
妈妈的身子慢慢滑下去,她的眼睛还望着爸爸,直到最后一刻都没合上。
焚心祭前夜,我在破庙里梦见小芷。
她站在我身后,轻轻拽我衣角:“哥,你回头看看我好不好?”我不敢动,指甲把掌心掐出了血。
她的手越拽越紧,我能听见自己心跳声像敲鼓,可就是不敢回头——我怕一回头,就看见她太阳穴上那个血窟窿。
每段记忆都裹着十年的恐惧,顺着镜火渗进地脉。
焦土突然震颤起来,那片灰烬“呼”地腾起半人高,在空中拧成一只虚眼——没有眼皮,没有睫毛,却清清楚楚映出小芷临终前的脸。
她的眼睛睁得老大,左眼角的泪痣泛着青,和停尸房里一模一样。
“你看得清?”我站起来,镜火在身后炸成赤金的浪,“可我的‘看见’,是烧进魂里的火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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