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绥静默良晌,似已窥破她心中顾虑,语气愈发诚恳温和。
“只是手谈一局,切磋雅兴,别无他意,若小姐不便,便是在下唐突了。”
他目光澄澈,言辞恳切,倒让曾垂盈一时踟蹰。
她沉吟少顷,终是颔首:“既如此,臣女斗胆请殿下指教。”
梁绥眼底的笑意这才真正漾开,抬手优雅示意。
“曾小姐,请。”
梅林深处,一座覆雪的六角凉亭静立。
亭中石桌,乌木棋盘早已备好。
曾垂盈缓步入亭,将暖炉置于石凳一角,指尖仍捏着那枝红梅。
她略作犹豫,终是将梅枝轻轻搁在棋盘边角,这才抬首望向梁绥。
“殿下执黑还是执白?”她问道。
梁绥在她对面落座,目光扫过那枝横陈棋盘的红梅,唇角微扬。
“客随主便,曾小姐先选。”
曾垂盈也不推辞,纤指拈起一枚白子。
“那臣女便斗胆执白了。”
梁绥含笑点头,修长手指拈起一枚黑子,在指腹间轻轻摩挲。
清脆的落子声在寂静梅林中回响。
初时,黑白二子交替落下,节奏轻快。
雪后初晴的稀薄阳光穿透云层,洒落棋盘,映得玉石棋子莹润透澄。
棋入中盘,曾垂盈黛眉微蹙,凝神审视着纵横交错的棋局。
梁绥的棋风看似平和舒展,实则绵里藏针,每一步落子,皆似闲庭信步,却又暗伏机锋,后手连绵。
她谨慎落下一子,声音带着思虑后的试探:“殿下的棋艺,倒是与传闻不同。”
梁绥眉梢微挑,饶有兴致:“哦?传闻如何说?”
曾垂盈抿唇,笑意含蓄:“都说四殿下性情淡泊,与世无争,可这棋路…”
她点到即止,眸光清澈地望向他。
梁绥低笑一声,一枚黑子清脆落下,精准截断了她一条大龙。
“世事如棋,即便是方寸棋盘,该争时也需当仁不让,淡泊是性,进取亦是道。”
他抬眼,目光如炬地凝视着她,语含深意。
“一味的退让,只会失尽大好山河,对吗?”
曾垂盈一怔,倏然垂眸,指尖拈着的白子悬于棋盘之上,迟迟未落。
梁绥也不催促,只静静凝视着她低垂的侧颜。
阳光跳跃在她浓密的睫羽上,投下羽扇般的淡影,在她凝脂般的脸颊上轻轻颤动。
良久,那枚白子终于落下,却是另辟蹊径,于看似无关的边角之地,稳稳布下一处生机盎然的活眼。
梁绥眼中掠过激赏,执子再应。
二人于这方寸之地,展开无声的攻守周旋。
棋至中盘,胜负难分。
曾垂盈光洁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,梁绥拈子的指尖亦不自觉地微微收紧。
二人皆已浑然忘我,沉浸于这无声的搏杀之中,连风过积雪簌簌落下的声响,亦未能入耳。
“小姐,夫人正寻您呢。”
汀兰的声音自亭外传来,蓦然打破了这凝滞的沉寂。
曾垂盈如梦初醒,抬首望向亭外,才惊觉日影已然西斜,将梅林的影子拉得老长。
她忙起身,敛衽一礼,语带歉意:“殿下,家中母亲寻唤,臣女需得告退了。”
梁绥随之起身,目光扫过那盘未竟的残局,唇角复又勾起温煦的笑意。
“今日与曾小姐对弈,受益匪浅。”
“这局棋,看来只能改日再向小姐请教。”
曾垂盈望着他含笑的眼,心念微动,犹豫须臾,终是轻轻颔首。
“殿下棋艺精深,令臣女大开眼界。”
“若有机会,臣女愿再向殿下讨教。”
言毕,她再次敛衽一礼,转身步出凉亭。
淡紫色的斗篷下摆积雪上拖曳而过,留下一道渐行渐远的浅淡痕迹,终消失在梅林小径的尽头。
梁绥独自立于亭中,目光落回棋盘边角。
那枝被他折下,又由她亲手搁置的红梅,依旧静静地横卧在那里。
他伸手,指尖轻触冰凉的花瓣。
瓣上覆雪早已消融,唯余一缕清寒的幽香,固执地萦绕于指端,久久不散。
……
帐外骤起的急促马蹄声,如利刃般刺破回忆的薄纱。
皇帝浑身一颤,猛地自那片雪梅交织的旧梦中惊醒。
案角的香炉里,香灰已积了厚厚一层,冷寂如冢,不知何时早已燃尽。
他这才惊觉,自己竟这般僵立出神了许久,双腿早已麻木得失去了知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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