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慢点吃，没人跟您抢。”
梁策的声音放得极低，也极柔，与平日里判若两人，仿佛怕惊扰了这院中的静谧。
周山湄嘴角沾了一点橘汁，梁策竟极其自然地拿起一方素白帕子，动作轻缓地替她拭去。
她歪着头，浑浊的目光定定瞧着眼前人，眸子里像是蒙着一层薄雾，却又努力地想要看清什么。
下一刻，她伸出枯瘦的手，颤巍巍地抚上梁策的脸颊。
“你是个好孩子…”她声音含混，却带着真切的暖意，“凝儿…有福气…”
梁策并未躲闪，甚至连身形都未晃动一下，任由那颤抖的手在自己颊边停留。
他唇边还凝着那丝浅笑，眉眼间的棱角似乎都被这暮色柔化，低声应道：“是我有福气。”
陆皓凝静立门外，看着这暖融如画的一幕，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一撞。
不重，却涌起一片温软酸涩，无声蔓延。
她原以为梁策待娘亲好，不过是因着她的身份，顾全王府颜面，是浮于表面的礼节。
不曾想，他竟能如此耐心，如此细致，做得这般自然熨帖。
“王妃？”身后的青竹见她久久不动，忍不住轻唤。
这一声，惊动了廊下的人。
梁策闻声侧首，见是她，眼中掠过一丝讶异，随即站起身。
“你回来了。”
周山湄也跟着转过头，瞧见陆皓凝，立刻笑弯了眉眼，招手唤道：“凝儿…你看，他给我剥橘子…”
陆皓凝敛了心神，快步上前，扶着母亲的肩头，温声问道：“娘亲，吃得开心吗？”
“开心…甜…”周山湄将手里剩下的半瓣橘子努力举到她唇边，“你也吃…”
望着母亲那殷切的眼神，陆皓凝顺从地张口，将那半瓣橘肉含入口中。
清甜的汁水在舌尖漫开，混着心头那股难言的暖意，竟让她鼻尖微酸，眼眶也隐隐发热。
她抬眸看向梁策，声音放得更轻：“王爷怎么在这儿？”
“刚从户部回来，顺路过来看看。”
梁策答得及其自然，目光扫过周山湄满足的笑脸，又落回陆皓凝微红的眼角。
“周夫人今日精神不错，还跟我说了几句金陵的事。”
陆皓凝闻言，惊讶地看向周山湄。
娘亲神智混沌多年，往事早已零落成碎片，鲜少能这般连贯地忆起旧事。
看来梁策方才，是真的花了心思陪伴引导，才能让娘亲想起这些。
“娘亲说什么了？”她忍不住追问。
“说秦淮河的画舫好看，还说金陵种着好多梨花。”
梁策语气平缓地复述着，提及“梨花”二字时，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她松松绾起的发髻。
那里空空如也。
陆皓凝这才蓦然想起，方才下车匆忙，心绪纷乱，那支梨簪还紧紧攥在手心，并未簪回。
他的目光虽只一掠而过，却让她觉得那处空荡格外明显。
她指尖下意识地收紧，将微凉的梨簪更深地握在掌心，一股莫名的热意悄悄爬上耳根。
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，只低低应了一声，转而扶着母亲的手臂柔声道：
“娘亲，日头落了，风凉了，我们进屋去吧。”
周山湄顺从地点点头，却又伸出另一只手，轻轻拉住梁策的袖角，眼神里带着依赖，含糊道：
“你也来…我给你唱小曲儿…”
梁策竟真的应了：“好。”
.
晚膳时分，梁策难得未去书房处理政务，而是陪陆皓凝一同用膳。
更让她意外的是，他命人将晚膳摆在清荷院的凉亭里，说是让周山湄也能一同用膳，赏赏这将满未满的月。
凉亭四角悬着轻薄的素纱帘幔，此刻半卷着，既挡住了初起的夜风，又不妨碍望见天边那轮渐趋圆满的皎皎明月。
石桌之上，已布好了几样精致的菜肴，一眼望去，竟多是江南金陵的风味。
盐水鸭皮白肉嫩，清炖蟹粉狮子头饱满圆润，桂花糖藕色泽诱人，还有一盅冒着热气的莼菜羹。
缕缕香气在微凉的夜风中弥散，夹杂着淡淡的桂花甜香。
周山湄坐在陆皓凝身侧，身上加了件杏色外袍，眼神似乎比白日里又清明了些许。
她的目光在桌面的菜色上缓缓巡视，口中忽然发出模糊的音节。
“菜…是金陵的…”
梁策已执起乌木镶银的玉箸，夹了一块糖藕，轻轻放入周山湄面前的青花小碟中，温声道：
“周夫人尝尝，看可还合口味？”
周山湄低头，小口咬下那软糯的糖藕，眉眼间渐渐舒展开来，竟又轻轻地哼起了那支秦淮河畔的小调。
调子悠缓，在静谧的夜色中低回婉转，虽不成句，却别有一番韵味。
陆皓凝怔怔望着母亲满足的侧脸，灯光下，那笑容显得格外宁静。
她又看向梁策，他侧身坐着，身影在烛光下拉得修长，沉静地布菜、添汤，动作从容不迫。
半晌，陆皓凝才找回自己的声音，轻声问道：
“殿下怎么知道这些金陵的菜式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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