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朝回门。
晨光熹微,天际刚泛起鱼肚白,睿王府的驷马锦车便已碾过青石长街,缓缓驶向陆府。
朱轮华毂,在初醒的长街上投下沉稳的影。
车厢内,沉香氤氲。
陆皓凝端坐于软垫之上,一身云霞锦裁就的王妃吉服,金线暗绣的鸾鸟流转着微芒。
她螓首微垂,目光虚虚落在绣帘的某处暗纹上,怔然出神。
纤指无意识地蜷起,冰凉的指尖抵着掌心,仿佛如此便能镇住心底那无声翻涌的潮汐。
今日归宁,本该是一切尘埃落定后的平静。
可越是接近陆府,胸臆间那股沉积多年的郁气,便悄然苏醒,滋长蔓延,令她心口发窒,连呼吸也滞重几分。
“紧张?”
身侧,梁策低沉的嗓音响起,打破了车中凝滞的静谧。
陆皓凝倏然抬眸,正正撞进那双深若寒潭的瞳仁。
她羽睫微颤,随即轻轻摇头,声音放得轻缓:“只是物是人非…有些感慨。”
梁策未再多言,只伸手,自然而然地覆上她置于膝上的柔荑。
他的掌心温厚干燥,将她微凉的指尖尽数包裹。
“记住,今日你是睿王妃,是本王明媒正娶的正妻,不再是陆家任人欺凌的二小姐。”
这句话像一把钥匙,精准地打开了陆皓凝心底最深处的枷锁。
她深吸一口气,那郁结之气仿佛被这力量驱散了些许,唇角扬起一抹淡笑。
“殿下放心,妾身明白。”
车驾在陆府朱漆大门前稳稳停驻。
陆无涯早已率领阖府上下,垂手恭立阶下。
“微臣参见王爷、王妃。”
陆无涯的声音颤抖,深深躬下身去,身后众人随之伏拜。
车帘被侍从掀起,明亮的天光涌入。
陆皓凝搭着梁策的手,仪态万方地踏下锦凳,步履从容,裙裾纹丝未动。
她居高临下地扫过父亲低垂的头颅,和他因紧绷而微微颤动的肩线,一丝冰冷的讥诮悄然划过心头。
曾几何时,这位高高在上的父亲,何曾正眼瞧过她这个庶女?
如今,却要向她,向他昔日被他视若无睹,甚至可以随意牺牲的女儿,行此跪拜大礼。
世事流转,何其荒唐。
“岳父大人不必多礼。”梁策虚抬手臂,语气温和中蕴着天家威严。
陆无涯顺势起身,目光恍然地在陆皓凝那张疏离淡漠的脸上停留一瞬,喉头滚动,似有千言万语哽在胸中。
最终只化作一句干涩的问候:“王妃娘娘…气色甚好。”
陆皓凝唇边笑意清浅,无波无澜:“托父亲的福。”
一行人步入府中,正厅里早已设下香茗果点,布置得极为精心。
寒暄客套,言笑晏晏,一派天伦和乐的假象。
柳平芜强撑着满面堆笑,亲自布茶,殷勤备至。
那细瓷茶盏在她手中却止不住地轻颤,盏盖与杯身磕碰,发出细微的碎响。
“王妃娘娘…”
柳平芜声音发颤,头颅垂得更低,几乎不敢直视上座那抹云霞般的身影。
“府里备了您…您从前爱吃的点心…”
陆皓凝唇角微扬,尚未开口,梁策已闲闲搁下自己手中的茶盏,温声接道:
“岳母大人倒是记得清楚,只是凝儿如今在王府,口味怕是早变了。”
他语调平和,甚至带着一丝笑意,却如无形的冰锥,刺得柳平芜浑身一僵,额角瞬间沁出细密冷汗。
“是…是臣妇思虑不周,怠慢了王妃…”
柳平芜慌忙告罪,声音愈发低微,几乎语无伦次。
“母亲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。”
陆皓凝素手轻抚盏沿,目光流转,似是不经意地望向柳平芜身侧那处空位,好奇问道:
“怎么不见长姐?”
柳平芜面色骤然褪尽血色,唇瓣哆嗦着:“芸儿她…她身子抱恙,实在…实在起不得身…”
“哦?”陆皓凝眉梢微挑,语带关切,“长姐前些时日染了癔症,我这个做妹妹的,既已归宁,于情于理,总该去探视一番才是…”
话音未落,梁策忽地轻笑一声,那笑声在寂静厅堂里格外清晰,带着几分慵懒的玩味。
“凝儿有心了。不过…”
他目光转向柳平芜,眸光清冷暗哑,却透着无形的压力。
“病人最忌惊扰,岳母大人,您说是也不是?”
柳平芜如蒙大赦,连连点头,后背已被冷汗浸透。
“王爷说得极是!芸儿…芸儿她现在神思昏聩,实在不便…”
“既如此,那便改日吧。”
陆皓凝悠然截断她的话头,端起茶盏,姿态优雅地轻啜一口,氤氲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情绪。
“正好我从王府带了些上好的安神定惊药材,稍后便让人给长姐送去,也算尽一份心意…”
“不必了!”
柳平芜脱口惊叫,声音尖利刺耳,划破了勉强维持的平和假象。
旋即意识到失态,她双腿一软,“噗通”跪倒在地,面无人色。
“臣妇…臣妇失仪!臣妇是说…芸儿她…她受不得药性,恐辜负王妃美意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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