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策的目光仍凝在另一本关于边镇粮饷的账册上,闻言头也未抬,只淡淡道:
“回复来使,就说本王公务繁忙,改日再向皇兄赔罪。”
侍卫面露难色,踌躇片刻,硬着头皮道:“可是、可…昱王府的长史说,昱王殿下特意嘱咐了,说…说…”
“说什么?”
“说…殿下若不去,便是看不起他这个兄长…”
梁策终于从账册中抬起眼,幽深的眸光如寒潭映刃,冷冷扫过那请柬,薄唇微启。
吐出的话却让室内空气瞬间冻结。
“那就回他——”
“本王确实看不起。”
侍卫:“……”
他脖子一缩,冷汗差点下来,这话如何敢传。
一旁的陈愈赶紧死死抿住嘴,垂首屏息,假装没听见这大逆不道的话,肩膀却微微抖动。
梁策不再理会,重新看向账册。
侍卫如蒙大赦般,握着那烫手的请柬,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。
梁策搁下朱笔,揉了揉眉心,忽而问道:“陆无涯的休沐,何时结束?”
陈愈正在努力平复情绪,闻言一愣。
心中诧异殿下为何忽然问起一位侍郎的休沐,忙收敛心神,躬身回禀:
“回殿下,陆大人前日方从临安办妥漕粮督办的事宜返京,按例有三日休沐,后日一早便可回部上任。”
他顿了顿,小心地问:“殿下可是有急事要寻陆大人?下官可即刻派人…”
“不必。”
梁策打断他,指尖无意识地轻敲着光滑的桌面,仿佛漫不经心般又问:
“他府上…近日可还安好?”
陈愈又是一愣,心中更是诧异。
殿下今日怎么关心起同僚后宅是否安宁了?这绝非他平日风格。
他谨慎地回道:“这个…下官…下官不知…陆侍郎治家严谨,想来…应是安好的。”
他一介户部郎中,管的是天下钱粮赋税,哪会留心同僚后宅的阴晴冷暖。
“罢了。”
梁策似乎也觉自己此问突兀,挥了挥手,语气恢复淡漠。
“你去忙吧。江南西路的事,盯紧些。”
“是,下官遵命。”陈愈不敢多言,行礼告退。
待陈愈离去,书房内重归阒静,只闻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,和窗外隐约的风声。
梁策起身,负手踱至轩窗之前。
窗外庭院寂寥,积雪未融。
唯有一株苍劲的古柏在寒风中挺立,墨绿的针叶透着沉郁的暗色。
他的目光掠过古柏,却似穿透了重重屋宇城墙,飘向了城西的梨花巷。
自陆家阖府迁入汴京,他便再未见过她。
不是没想过寻个由头登门拜访,或是借商议江陵后续之事,或是假托探望旧识。
但户部事务千头万绪,繁杂无比,加之他深知陆家内情复杂,不愿过早打草惊蛇,给她徒增麻烦,这才按捺至今。
不知她在陆府过得如何?
那般沉静的性子,可会主动去争?
那般单薄的依恃,可会被人欺负?
梨香院…听着便觉冷清孤寂。
念头及此,梁策自嘲地摇摇头。
他何时变得这般优柔寡断、患得患失了?
纵是昔日面对万险千艰、百万账目,亦未曾如此。
“殿下。”卫骁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,“冬至宫宴的请柬已经送到陆府了。”
梁策眸光微漾,并未回首,只望着窗外枯枝,开口道:“她…会来吗?”
卫骁会意,颔首道:“按例,陆大人会携夫人和两位小姐一同赴宴。”
梁策缓缓收回目光,“嗯”了一声,听不出情绪,但负在身后的手指却地松了松。
他转身走回案后,语带期盼。
“她终于要露面了。”
不知那般明珠,蒙上京尘,是否依旧光华内蕴。
卫骁察言观色,低声道:“属下已经按殿下吩咐,在宫宴上做了安排。”
“哦?”梁策挑眉,侧首看他,“什么安排?”
“就是…将陆二小姐的座位,安排得离殿下您的座位…稍近了些…”卫骁声音渐低,小心观察着主子的神色。
梁策轻哼一声,听不出是喜是怒:“多事。”
卫骁连忙垂首:“属下僭越,请殿下责罚。”
口中请罪,心中却暗忖,也不知是谁前几日对着陆家卷宗若有所思。
“罢了。”
梁策重新执起朱笔,目光落回那堆积如山的案牍,语气已恢复一贯的淡漠。
“既已安排,便如此吧。下不为例。”
“是。”卫骁如释重负,悄然退下。
书房内再次只剩梁策一人。
他执笔欲批阅文书,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数字上,心思却已悄然飞远。
宫宴上…她会是何种模样?
是依旧素衣淡容,还是不得不换上符合身份的华服?
那她可会紧张?
不,以她的心性,大抵不会。
那她可会被人刁难?
以陆归芸那般性子,怕是会生事。
她又将如何应对?
……
思绪翻涌,竟难得地无法凝神于公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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