摄政王总揽朝政的威仪与繁忙,并未立刻冲淡皇城内外弥漫的悲戚与战后余烬的气息。
萧惊寒每日于王府与宫中奔走,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,肃清逆党余孽,调配物资安抚百姓,整个人如同上紧了发条的精密器械,冷峻而高效。然而,无论多晚,他总会回到府中,亲自去苏清辞房中探视,哪怕只是静静坐上一刻钟,握着她的手,感受她日渐好转的脉息,那紧锁的眉宇间才会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。
苏清辞的伤势在御医的精心调理和萧惊寒无声的守护下,渐渐有了起色。已能偶尔在春桃的搀扶下,于窗前稍坐片刻。这日午后,阳光正好,她正慢慢喝着汤药,却见芸娘自外面匆匆而来,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悲戚与沉重。
芸娘如今是清辞绣坊实际的主事人,叛乱期间协助苏清辞调度绣娘、传递消息、赶制急救绣包,功不可没。此刻,她眼圈泛红,手中紧紧攥着一份名册,走到苏清辞床前,未语先哽咽。
“东家……”芸娘的声音带着颤抖,将那名册递上,“宫里……宫里那边初步清点完了殉难的宫人和……和我们的人。”
苏清辞的心猛地一沉,端着药碗的手微微一顿。她放下药碗,接过那名册,指尖竟有些发凉。她深吸一口气,缓缓展开。
名册之上,墨迹犹新。大部分名字后面标注着身份——侍卫、太监、宫女……她的目光急切地扫过,最终,在几个不起眼的位置,凝固了。
那里,清晰地写着三个名字,后面跟着刺目的备注:
“小梅,清辞绣坊绣娘,年十六,叛军攻入西六宫凌波阁时,为护两位年幼的郡主,以身挡刀,殁。”
“红玉,清辞绣坊绣娘,年二十二,于抢救藏书阁典籍途中,为推开被掉落梁柱砸中的同伴,自己被二次坍塌的廊柱掩埋,殁。”
“云袖,清辞绣坊绣娘,年十九,叛军纵火时,协助疏散浣衣局低等宫人,因殿门被倒下的火梁封堵,未能及时逃出,殁。”
三个名字,三条鲜活的生命,三句冰冷的死亡描述。
苏清辞的指尖死死掐着名册的边缘,纸张发出轻微的“嘎吱”声。她的脸色瞬间褪去了刚刚养回的一点血色,变得比之前受伤时还要苍白。脑海中,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容——
小梅,是坊里年纪最小的绣娘之一,性子有些怯懦,但学艺极为刻苦,手指灵巧,尤其擅长绣制小巧精致的花鸟,总爱甜甜地叫她“苏先生”。那样一个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小姑娘,是如何鼓起勇气,用自己单薄的身躯,去为两位郡主挡住叛军屠刀的?
红玉,性子爽利,绣技扎实,是坊里的骨干之一,平日里像个大姐姐一样照顾着年纪小的绣娘。她负责的绣品,总是最为齐整耐用。她本该在乱局中保护好自己,却为了推开同伴……
云袖,心思细腻,沉默寡言,但在配色上极有天赋,苏清辞曾亲自指点过她几次。她负责的区域本不该有那么大的危险,定是为了帮助那些无依无靠的低等宫人,才延误了逃生的时机……
她们不是战场上的士兵,她们只是拿着绣花针的女子,是她在京城这偌大城池中,一点一滴培养起来,视作姐妹的亲人!她们本该在绣坊里,安然地穿针引线,描绘着四季风景,讨论着新的花样,为了一个荷包的配色争得面红耳赤,为了月底的分红而欢欣鼓舞……
可如今,她们的名字,却只能冰冷地躺在这殉难名册之上,与那些刀光剑影、烈火浓烟联系在一起,化为了三个轻飘飘的、却重如山岳的“殁”字!
一股巨大的悲恸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苏清辞。肩头的伤口仿佛再次剧烈疼痛起来,连带着心脏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,窒息般的难受。她猛地闭上眼,泪水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,滴在名册上,晕开了那墨黑的字迹。
“东家……”芸娘见状,再也忍不住,低声啜泣起来,“都是好孩子啊……怎么就……小梅她娘,前几日还来坊里给她送过冬衣……红玉家里还有个卧病的老母……云袖她……她原本年底就要和未婚夫成婚了……”
春桃也红了眼眶,紧紧扶住苏清辞微微颤抖的肩膀,哽咽道:“清辞姐,你别太难过,你伤还没好……”
苏清辞没有说话,只是任由泪水无声流淌。她想起叛乱当夜,那些绣娘们在她指挥下,镇定而迅速地传递湿布,抢救典籍的身影;想起她们平日里在绣坊中,灯火通明下飞针走线的专注模样;想起她们拿到第一个月分红时,那亮晶晶的、充满希望的眼睛……
她们用最柔弱的身躯,在最危险的时刻,践行了忠勇与仁爱。她们没有死在绣架前,而是死在了护卫他人、抢救文化的路上。这何其悲壮,又何其令人心痛!
良久,苏清辞才缓缓睁开眼,用袖子用力擦去脸上的泪痕。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眸,虽然依旧红肿,却燃起了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光芒。她看着名册上那三个名字,一字一句,声音沙哑却清晰地说道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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