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在医院病房这种与世隔绝的空间里，仿佛被拉长，又仿佛失去了意义。
我的身体在极其缓慢地恢复。从只能依靠流食，到可以勉强吞咽一些细软的粥羹；从连抬手指都困难，到可以自己扶着床沿，在谢予琛紧绷的注视和随时准备伸出的手臂下，极其缓慢地坐起片刻。
每一次微小的进步，都伴随着剧烈的疲惫和隐痛，但也带来一丝重新掌控身体的实感。
谢予琛依旧是我的“影子”。
他处理公务的范围，从病房外间，逐渐挪到了我床边的角落。一台笔记本电脑，一部几乎从不离手的手机，就是他全部的世界。他敲击键盘的声音很轻，接电话时总是言简意赅，语气冰冷，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，仿佛在遥控指挥着外界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。
但我们之间的沉默，开始有了不同的质地。
不再是之前那种充满戒备和试探的冰层，而是逐渐融化出一种……近乎笨拙的默契。
比如，他会在我因长时间躺卧而忍不住微微挪动身体时，头也不抬地出声：“别乱动，小心针头。”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，却少了命令，多了提醒。
比如，我会在他连续工作数小时、眉宇间倦色浓重时，轻声说一句：“你……去休息一下。”他通常不会回应，但有时，会真的合上电脑，走到窗边站一会儿，或者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片刻。
比如，他开始会带来一些东西——不是李铭送来的食物，而是一些细小的、看似无意的物品。一本封面素雅的、关于植物图鉴的书（大概是觉得躺着无聊？），一个触感柔软、没有任何装饰的抱枕（为了让我靠着更舒服些），甚至有一次，是一小盒包装精致、但口味极其清淡的桂花糕（他大概还记得我失忆时，对某种特定甜味有过一闪而过的反应？）。
这些举动很小，很沉默，与他整个人冷硬的气质格格不入，却像细小的溪流，无声地冲刷着我们之间干涸的河床。
我们依旧不谈过去，不谈母亲，不谈“摇篮”。那场毁灭性的能量风暴，像一道无形的屏障，将那些过于惨烈的记忆暂时封存。我们都心照不宣地回避着，仿佛害怕一旦触碰，这刚刚建立起来的、脆弱的平静会再次粉碎。
然而，裂痕终究会显现。
那是一个午后，阳光很好。我靠着升起的床背，第一次尝试自己用小勺吃一碗燕窝粥。手还有些抖，动作很慢。
谢予琛坐在不远处，看似在处理邮件，但眼角的余光始终锁定着我。
就在这时，病房门被轻轻敲响。
李铭走了进来，脸色有些凝重，他看了一眼正在努力喝粥的我，犹豫了一下，还是走到谢予琛身边，俯身在他耳边极低地说了几句什么。
我听不清具体内容，但捕捉到了几个模糊的词语——“周氏”、“施压”、“项目”、“很坚持……”
是周彦珩？他在对外界施压？为了什么？
谢予琛听完，脸色瞬间沉了下去，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。他没有立刻发作，只是对李铭摆了摆手，示意他先出去。
李铭躬身退下。
病房里恢复了安静，但气氛却陡然变得压抑。
谢予琛沉默地盯着电脑屏幕，手指无意识地在触摸板上滑动，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几乎能让空气凝结。他显然被周彦珩的举动激怒了，或者说，感到了强烈的威胁。
我放下勺子，粥碗里还剩下一小半。胃里因为紧张而有些不适。
他忽然抬起头，目光如同冰锥般射向我，那里面翻涌着被强行压抑的怒火和一种……近乎迁怒的审视。
“周彦珩，”他开口，声音冷得掉冰渣，“你对他，了解多少？”
这个问题来得猝不及防，像一把钥匙，猛地插入了我们刻意回避的禁区。
我握着勺子的手指微微收紧。了解多少？除了母亲那句模糊的警告，除了“摇篮”密道中的短暂同行，除了知道他似乎与母亲有过某种“保护”的承诺，我对他，几乎一无所知。
“不多。”我如实回答，声音因为他的目光而有些发紧，“妈妈让我小心他。”
“小心他？”谢予琛嗤笑一声，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，只有讽刺，“他现在可是在不惜代价地‘保护’你留下的烂摊子，甚至不惜动用周氏的力量，正面跟我抢食！”
他的语气充满了攻击性，仿佛周彦珩所做的一切，都是对我的某种“维护”，而这份“维护”，深深地刺痛了他那敏感而骄傲的神经。
“他到底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？嗯？”他站起身，一步步走到床边，居高临下地看着我，压迫感十足，“还是说，在我不在的时候，你们之间，达成了什么……我不知道的协议？”
怀疑的毒刺，再次显露。过往的伤害与不信任，并非一次共同历险就能彻底抹平。尤其是在涉及外部威胁和利益纠葛时，他本能地竖起了尖刺。
我看着他那双被怒火和猜忌点燃的眼睛，心中涌起一股无力的悲哀。我们之间的关系，原来依旧如此脆弱，经不起一丝外界的风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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