耿老三蹲在地上，把木偶一个个收进旧木箱。
动作很轻，生怕弄疼了它们。
听见脚步声，他头也不抬。
“戏演完了，没得看了。”
声音硬邦邦的，摆明了不想搭理人。
“耿老先生，我们专程来看您演出的。”
梅梓压低声音。
“想包场，一个小时。”
她停顿了一下。
“刚才那场……真的太棒了。”
不是客套话。
那孙悟空的每个动作，都活了。
耿老三收东西的手顿住。
他慢慢转过身，浑浊的眼珠子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。
眼前这姑娘，脸上没了白天那股公事公办的劲儿，换成了一种近乎痴迷的兴奋。
装不出来。
老人紧绷的脸松了松。
这年头，能安安静静看完他一场戏，还能说出“太棒了”的年轻人，比他箱子里那个绝版的白骨精木偶都稀罕。
可那又怎样？
“棒？”
他喉咙里挤出一声干笑，破风箱似的。
“棒能当饭吃？”
低下头，继续收拾那些木头疙瘩。
“现在没人看喽。你们小年轻，手机一刷一天，电影院啥没有？谁稀罕我这老掉牙的玩意儿。”
“不是的！”
梅梓往前走了一步。
“不是我们不稀罕，是我们根本没机会看到！”
“这么好的东西，要是只能在黑漆漆的巷子里演给野猫看，那不是它的问题——”
她声音拔高。
“是我们这个时代的问题！”
这话扎进耿老三心里最软的地方。
他手彻底停了。
箱子里的猪八戒被他捏着，大耳朵微微颤。
抬起头，死死盯着梅梓，嘴唇动了半天才挤出话来。
“小姑娘，你到底想干啥？别跟我绕。”
“我想让更多人看到您的本事！”
梅梓几乎是吼出来的。
“想让全华夏，不，全世界的年轻人，都知道咱老祖宗的东西有多牛！”
“说得好听！”
耿老三猛地把猪八戒扔进箱子，“哐当”一声闷响。
“我那几个徒弟，当年拜师时个个比你说得好听！结果呢？饿了三天肚子，跑得比谁都快！”
他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，几乎戳到梅梓脸上。
“为啥？我告诉你为啥！”
“因为这玩意儿——养不活人！”
最后四个字吼出来，在空荡荡的巷子里回响，带着无尽的不甘和屈辱。
“那就让它赚钱！”
梅梓非但没退，反而又逼近一步，声音盖过他的嘶吼。
“耿老先生，时代变了！光手艺好没用，好东西也得吆喝！”
耿老三被这股气势震住，满脸讥讽还挂在那儿。
“您有别人一辈子学不来的技术，我们有顶尖商业团队，有钱，有渠道，有平台！”
梅梓语速极快。
“咱们合作，就能让它活，还能活得比谁都好！”
“怎么活？”
耿老三冷笑。
“你倒是说说，怎么让它活？”
“把您的表演拍下来，做成电影级短片，投到全世界最大的视频网站！”
梅梓脱口而出。
“让那些老外看看，什么才叫真正的中国功夫！”
“还有呢？”
耿老三声音里带了点别的东西。
“和国内最火的游戏公司合作，把孙悟空、猪八戒做成游戏皮肤、角色！”
梅梓越说越快。
“让几亿玩家知道，他们不光是动画片人物，更是您手里的艺术品！”
“甚至能开木偶主题博物馆，办培训班，让现在的孩子从小就知道，除了乐高和芭比，咱们还有自己的玩意儿！这比啥都酷！”
她越说情绪越高，已经看到那一天了。
那些想法，天马行空，甚至有些疯狂。
可不知为何，耿老三那颗早被现实浇得冰冷的心，竟然隐隐有了点灼热感。
段回舟站在旁边，安静看着。
他有些意外。
没想到梅梓在这么短时间里，已经想得这么深远。
不是一时兴起，她是真把这事当成事业在规划。
他看着她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，心里某个地方，被轻轻触动了一下。
“你……你说的这些……”
耿老三声音干涩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。
“……真能成？”
“只要您点头，我们就能让它成！”
梅梓斩钉截铁。
老人又沉默了。
低头，看着自己那双被刻刀和牵线磨得变形的手。
一辈子了。
他也曾有过一腔热血，想把这门手艺发扬光大。
可现实给了他啥？
徒弟跑了，老婆散了，观众没了……
守着这堆木头疙瘩，穷困潦倒。
现在，这个叫梅梓的姑娘，想用几句话，就把他心里那堆早熄灭的灰烬重新点燃？
他不敢信，也不想信。
爬得越高，摔得越惨——这道理，他这辈子尝够了。
就在这时，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划破巷子的寂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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