皮卡车缓缓滑停在村口简易工事前。
老槐树下,三根磨得锃亮的硬木长矛抬了起来,矛尖在晨光里闪着冷铁的光。矛杆后三个裹着厚棉袄的汉子,沟壑的脸上满是警惕。
“停车!”为首的黑脸汉子声如铜锣,矛杆一挥。另外两人左右散开,矛尖微垂,封住去路。
楚言推开车门,半个身子探出去:“青山叔,是我,言伢子!”
矛尖顿住了。黑脸汉子王青山眯起眼,往前凑了两步,脸上刀刻般的皱纹猛地舒展开:“哎哟,言伢子!”
他猛地拍了下大腿,嗓门大开,“真是你!谷神保佑,活着回来就好,活着就好哇!”
他身后两个汉子,也是村里的长辈,也认出了人,紧绷的肩膀松下来,露出山里人实诚的笑。
王青山的眼角扫过副驾局促不安的夏栀语,嘿嘿一笑,带着点长辈的促狭:“还带媳妇回来啦?要得!要得!”
夏栀语的脸“腾”地烧起来,手指绞着安全带。
楚言没接这话茬,他的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,带着自己都压不住的抖:“叔,我爹娘,还好吧?”
眼睛死死盯着青山叔的嘴,仿佛那里吐出的不是话,是判词。
“好!好着呢!”王青山大手一挥,斩钉截铁,“都在屋里头,你爹今早还念叨你!”
悬在喉咙口二十年、五百里的那块石头,“咚”一声砸回肚子里。
楚言靠在车门上,后背的冷汗被山风一吹,冰凉。
活着,他们都活着!
但这口气还没喘匀,青山叔已经指挥开了:
“刘老二,喷水!老四,拿口罩拿体温计!”
他转向楚言,语气温和却不容商量:
“言伢子,莫怪。外面回来的,都得走这套。隔离七天,安生待在屋里头,莫出来。村里规矩,防疫要紧。”
被叫“刘老二”的刘伯拖过来一个半旧的农用喷雾器,铁皮桶哐啷响。
他拧开喷头,对着车头、车门、轮胎,噗嗤噗嗤喷出淡灰色的水雾。
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弥漫开,带着点陈腐的草木灰味儿,底下又隐隐透着一丝极淡的异味。
楚言第二境强化的嗅觉捕捉到了那丝异样,像根细针在鼻腔里轻轻一扎,倏忽不见。
王青山看他鼻翼微动,宽慰道:
“莫怕,谷神的符水,驱邪消毒,保平安的。”
提到“谷神”,他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沉淀下去,只剩下肃穆与虔诚。
旁边的刘伯和老四,动作也下意识地放轻了,眼神里是同样的东西。
灰色的水雾兜头盖脸喷了过来,冰冷黏腻,沾湿了楚言的头发、脸颊,也喷了刚好奇探出脑袋的墩墩一脸。
大猫不满地“喵呜”一声,甩着脑袋缩了回去。夏栀语下意识屏住了呼吸。
刘伯拿着个老式水银体温计,让楚言和夏栀语撩起额发夹上。冰凉的玻璃贴在皮肤上,时间一点点爬过。
三个长辈围着楚言这辆伤痕累累的海拉克思皮卡转,看着那用钢筋铁丝粗暴焊补,一片扭曲的前脸护栏,看着车身上溅满干涸泥浆,还有可疑深褐污迹的狼狈,都是摇头叹气。
“看你这样子,”王青山粗糙的手指划过车头一道深凹的刮痕:
“在外头,受苦了……前几天镇上逃回来几个后生,说外面好多地方,没人了。”
他叹了口气,拍了拍楚言的手臂,带着山民朴素的安慰,“莫怕,回村了,有谷神庇护,安生躲着。”
三个长辈挪开简易工事。皮卡重新发动,缓缓驶入村道。
没开多远,路旁瓷砖房后跳出两个精壮后生。
“言哥!”碧伢子嗓门敞亮,几步冲到车边,隔着车窗咧嘴笑,露出一口白牙。
旁边的怀伢子稍腼腆些,也用力挥手。都是光屁股玩到大的伙伴。
楚言心头一热,摇下车窗,但刻意没下车,保持防疫的距离,大声招呼:
“碧伢子,怀伢子,都还好吧?”
“好得很!”碧伢子用力拍打自己厚实的胸膛,夹克下肌肉贲张,带着一种急于展示的兴奋:
“外面那些怪物算个卵!我们有谷神保佑,力气大得很!”
他看了眼楚言破败的车和两人身上狼狈的痕迹,那股子兴奋里,掺进一丝俯视般的轻松,“回来就好!外头太惨了,我们村,稳当!”
楚言却是心头一跳。碧伢子双目精光隐现,开合间气息沉凝悠长,这是踏入第一境的标志。
只是那气息略显虚浮躁动,根基似乎并不稳固。
一个从未经历过生死搏杀的山村青年,短短二十天破境?
他压下惊诧,笑着点头:“稳当就好!”
车子终于停在自家熟悉的院门前,他下了车。
青砖墙,灰瓦顶,门框上贴着褪色的春联。
院门“吱呀”一声被他拉开。
先是一条健硕的土黄色大狗像道闪电般蹿了出来,尾巴摇成了风车,喉咙里发出欢快的呜咽,围着楚言又跳又蹭。
帆布包里探出脑袋的墩墩吓得“嗷呜”一声,瞬间缩了回去,只留拉链缝隙里一只惊恐的猫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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