皮卡在县道上碾过最后一段柏油路,转入水泥铺就的乡道时,车身一颠。楚言的心也一颠,离家越近,那根绷在脑子里的弦就扯得越紧。
父母,还活着吗?
那个偏僻的小山村,真能挡住外面这吃人的世界吗?他强迫自己回忆灾变前最后的通话,父亲絮叨着买了半扇土猪。
现在呢?半个月了,没有电,没有冰柜,那一扇鲜肉怕是早就……
他们固执地不肯多买罐头,只信新鲜的肉。米缸见底了吗?水井还安全吗?村里那些饿红了眼的……他不敢深想。
二十载炼狱血未冷,五百里归乡胆先悬。
“前面路黑了。”夏栀语的声音很轻,小心翼翼地提醒。
楚言忽地回神。车灯刺破的黑暗前方,县道彻底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盘绕向黝黑山影的盘山公路,已经没有了路灯。
前方的路彻底隐入莽莽群山,九峰山的轮廓在稀疏的星光下如同蛰伏的巨兽,沉默而险峻。
盘山公路狭窄崎岖,路太陡,视线太差,难以防备突然冲出的丧尸。
楚言疲惫地抹了把脸,汗水混着灰尘,在掌心留下黏腻的痕迹。
“不能再开了,”他声音沙哑,“找地方过夜。”
肋骨处的钝痛适时地传来,牵扯着呼吸,提醒他身体的极限。
身体更深处,一股奇异的灼热感在四肢百骸里缓慢积聚,如同地火在岩层下奔涌。
这一路上,肉罐头、蛋白粉、复合维生素,还有连日不断搏杀的刺激……身体像个被填满又被反复捶打的容器,他感觉第二境的壁垒,就在这几天要突破了。
他需要休息,需要消化这份力量。
皮卡停在了一座废弃农家小院的晒谷坪上。墩墩喵呜一声轻叫,第一个跳下车,小心翼翼潜进去探路。
没有预警,墩墩确认了安全。楚言和夏栀语都下了车。
眼前的小院空空荡荡,正屋门板歪斜地敞着,黑洞洞的,像张开的嘴。院里散落着些农具,蒙着薄灰。
沿途的几个村子都差不多,人不是躲避起来,就是被基层政府聚拢到更易防守的地方去了,这是末世里最本能的生存选择。
他走到车头。皮卡前脸那由HRB500E抗震钢筋焊成的狰狞护栏,在铜官窑撞碑时严重变形。
几根手指粗的主梁扭曲得像拧坏的麻花,几处焊点彻底崩开,钢筋呲着危险的尖角。
他沉默地从车斗里抽出几根备用的短钢筋,又翻出一卷粗铁丝。就着清冷的星光,他开始动手。
变形的部分用撬棍尽量扳直,松脱的位置用新钢筋交叉着顶住,再用铁丝一道道、一圈圈,死命地绞紧、缠绕。
完工时,整个前脸像个打了难看补丁的怪兽,开起来必定叮当乱响,但至少,它暂时还是个屏障。
夏栀语借着月光,取出后斗的中药材,为他熬药。
破败的堂屋里弥漫着灰尘和陈腐的气味。夏栀语点燃一支蜡烛,昏黄的光圈驱散一小片黑暗。
她熟练地解开楚言的外套,露出肋下缠绕的弹性绷带。肿胀消退了些,但大片深紫色的淤血触目惊心。
微凉的指尖按压检查,楚言闷哼一声。
“骨裂,没移位,算你运气。”夏栀语下了论断,语气是医者的冷静,手下动作却异常轻柔。
细长的银针在烛光下闪过微芒,精准刺入期门、大包几个穴位。
针尾轻颤,一股酸麻胀痛的感觉瞬间扩散开,竟奇异地压下了那钻心的钝痛。
紧接着,她端来一个豁口的粗陶碗,里面是浓稠得近乎墨汁的药汤,苦涩霸道的气味直冲鼻腔。
楚言的脸皱成一团,盯着那碗黑水,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:
“夏大夫,你老确定这是药,不会是想谋杀亲夫吧?”
他故意拖长了调子,带着点痞气。
烛光跳跃,映得夏栀语耳根一片绯红。
她瞪了他一眼,把碗又往前送了送,声音却莫名低了下去,带着点强装的凶悍:
“毒药?那你喝不喝?不喝拉倒,疼死你!”
看他苦着脸接过去,她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狡黠,学着他刚才的腔调,细声细气地捏着嗓子:
“大郎~该喝药了哟~”
“噗——”楚言刚灌下去的一口药差点全喷出来,呛得连连咳嗽,牵扯到伤处,疼得龇牙咧嘴。
他恨恨地抹了把嘴角的药渍,仰头把剩下那碗苦得舌根发麻的药汁一口气灌了下去。
又取出纯银酒壶,狂灌了一口烈酒,这才压住苦涩。
“行!夏大夫,你等着!等老子伤好了,看我怎么就地正法你!”他瞄了一眼她曼妙的身材,吞了吞口水,恶狠狠地道。
夏栀语脸上刚褪下去的热度又轰然烧了起来,她一把抢过搪瓷缸子,扭头就往屋里钻,脚步有点踉跄,彻底败下阵来:
“……流氓!疼死你算了!还有,以后喝中药不能喝酒……”
她边逃边丢下一句细若蚊蚋的嘟囔。
次日,正月二十七,灾变后第二十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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