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二十八的风,是带着刀子的。
老李裹紧了身上那件打了三层补丁的老羊皮袄,下巴往领子里缩了缩,呼出的白气刚到眼前就被风撕成碎片。他手里的马鞭扬起来又轻轻落下,只是在老马“老伙计”的鬃毛上扫了一下,声音裹在呼啸的风雪里,低得像自语:“加把劲,过了前面那道梁,就能望见镇子的灯了。”
老伙计打了个响鼻,喷出的白气里带着浓重的马汗味。这匹蒙古马跟了他十三年,从枣红色的壮小伙熬成了鬃毛泛白的老骨头,脊梁上的车辕压出的印子,比老李自己手上的老茧还深。它的耳朵耷拉着,时不时往身后扫一眼,蹄子踩在积雪里,发出“咯吱——咯吱”的声响,每一步都陷进半尺深的雪窝子,拔出来时带着冰碴子。
这是今年冬天最烈的一场“大烟炮”。从下午出山接货开始,雪就没停过,风卷着雪沫子,像无数细小的冰锥子,往人的脸上、脖子里钻。天地间一片白茫茫,连太阳落下去的痕迹都没有,才刚过酉时,就黑得像是泼了墨。只有车辕上挂着的那盏马灯,在风雪里摇摇晃晃,投出一圈昏黄的光,勉强照亮眼前三尺远的路。
老李赶的是辆老式的胶轮马车,车厢里堆着给山外镇子供销社送的年货——成箱的冻梨、冻柿子,捆得紧实的粉条,还有几坛散装的高粱酒。车板上盖着厚厚的油布,用麻绳勒了三道,可雪还是顺着油布的缝隙往里渗,冻得车厢边缘结了一层薄冰。
他今年五十四,脸上的皱纹比山路上的车辙还深,眼角和嘴角的纹路里嵌着洗不掉的风霜。左手的小指缺了半截,那是十年前赶车翻沟时被木头砸的,现在天一冷就钻心地疼。他这辈子就靠赶车吃饭,从年轻时跟着老把式跑关东,到后来自己养马出车,长白山脚下这百十里的山路,闭着眼睛都能说出哪块石头是歪的,哪道弯子要减速。
只是这趟活,他本不想接。大年二十八,谁不想守着热炕头,哪怕啃口冻馒头都比在雪地里遭罪强。可供销社的王主任亲自找上门,说镇子上的老百姓等着这些年货过年,给的工钱比平时翻了两倍。老李摸了摸炕席下瘪下去的钱袋,又看了看窗台上妻子的药瓶,终究还是点了头。
风突然转了个向,掀起马灯的灯罩,火苗“噗”地一下缩成了黄豆大小。老伙计猛地停下脚步,不安地刨着蹄子,耳朵竖得笔直,朝着身后的黑暗打响鼻。老李的心也跟着一沉,握紧了手里的马鞭——这深山里的规矩他懂,马比人灵,能察觉到常人听不见、看不见的东西。
“咋了老伙计?惊着了?”他拍了拍马脖子,掌心能感觉到老伙计皮肤下的肌肉在颤抖。顺着马的目光回头望去,风雪弥漫的黑暗里,除了漫天飞舞的雪片,什么都没有。可那股莫名的寒意,却顺着后颈窝往下钻,比风雪还冷。
他想起年轻时听老把式说过,深山里的雪夜不能停,一停就容易招“东西”。于是狠狠心,在马屁股上轻轻抽了一鞭:“走了,别磨蹭,再晚就赶不上热乎饭了。”
老伙计迟疑了一下,终于还是迈开了脚步。只是这一次,它的速度明显慢了,蹄子踩在雪地上,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。老李也放慢了车速,眼睛时不时往身后瞟,马灯的光虽然微弱,却也能照出身后十几米的距离。风雪依旧,除了风声和马蹄声,再没有别的动静。他自嘲地笑了笑,大概是年纪大了,胆子也跟着小了,连马的惊惶都能跟着胡思乱想。
车厢里的年货堆得老高,冻梨的寒气透过油布渗出来,和外面的风雪混在一起,冻得老李的手指都有些发麻。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硬邦邦的冻馒头,塞进嘴里啃了一口,冰碴子硌得牙生疼,嚼了半天才能咽下去。这馒头是早上出门前,妻子蒸好给他当干粮的,现在早就冻透了,像块石头。
嚼着馒头,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十年前。也是这样一个大雪天,他带着七岁的儿子小柱子进山拉柴。小柱子坐在副驾上,手里攥着个红绳系着的布老虎,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,说等过年了,要让爹给他买一串糖葫芦。可谁能想到,走到半道上,马车突然打滑翻进了沟里,等他从雪堆里爬出来,找到小柱子时,孩子已经没了气,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布老虎,脸冻得发紫。
这些年,他没再敢带任何人进山赶车,身边只有老伙计陪着。妻子的身体越来越差,常年卧病在床,家里的重担都压在他身上。他总觉得是自己没照顾好儿子,要是那天他赶车再慢一点,要是他把小柱子抱得再紧一点,说不定孩子就不会出事。这份愧疚像块石头,压在他心里,沉甸甸的,喘不过气。
风势渐渐弱了些,不再是那种能把人吹倒的“大烟炮”,变成了细密的雪沫子,像白面一样撒下来。马灯的光也稳定了些,能照出更远的路。就在这时,老伙计突然又停了下来,这次它没有刨蹄子,而是猛地转过身,朝着身后的黑暗嘶吼起来,鬃毛倒竖,眼睛里满是惊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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