凛冬已至，松花江彻底封冻，江面覆盖着厚厚的积雪，如同一匹巨大的、僵死的白练，横亘在国共两军之间。南岸国民党军防线上，寒风呼啸，砭人肌骨，士兵们蜷缩在冰冷的堑壕和地堡里，靠着少得可怜的柴火和劣质烧酒驱寒，士气低落，怨声载道。与对岸共军根据地热火朝天的土改、练兵、生产运动相比，南岸的“接收”区却是另一番景象：贪污横行，物价飞涨，民不聊生，逃往江北的百姓络绎不绝。楚云飞坐镇陶赖昭指挥部，望着窗外茫茫雪原，他知道，林绝不会满足于隔江对峙，这死寂的冰河，绝非安全的屏障，而是进攻发起的绝佳通途。
果然，十二月中旬起，各种不寻常的迹象开始出现。侦察机（美军提供有限支援）报告，江北共军活动频繁，有大规模部队调动的痕迹；无线电监听发现共军通讯量急剧增加，且更换了新的密码；从江北冒险逃回的渔民和零星渗透回来的侦察兵（十不存一）带回模糊但一致的信息：共军正在囤积物资，分发冬装，进行适应性训练，似乎有大的军事行动。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结论：林，要动手了。
十二月二十五日，圣诞节，寒冷的空气中没有一丝节日气氛。一封加急绝密电报被送到楚云飞手中，译电员的手因紧张而微微颤抖。电文来自东北行辕（熊式辉）和杜聿明长官部联合签发，内容简短：
“据确报，林匪部主力有大规模南犯之企图，其先头部队可能已开始行动。判断其主攻方向为我松花江沿线防区，尤以你部陶赖昭至扶余段为重点。兹令：楚云飞纵队并配属各部，立即进入最高战备状态，依托既设阵地，坚决迎击来犯之敌，务必将来敌歼灭于江岸或击退于江南地区，确保南满安全！此战关系全局，望尔等奋勇杀敌，勿负党国厚望！”
“终于来了……”楚云飞放下电文，脸上没有任何意外，只有一种“该来的终究来了”的冷静。他走到巨大的江防地图前，林选择在寒冬用兵，固然有气候严寒、补给困难的不利，但也正是利用江面封冻、便于大军机动，以及南岸守军疏于防范、士气低落的心理。“三下江南”，看来不是虚张声势。
“传令！”
“全纵队，立即进入一级战备！各支队按第三号预案展开部署！前沿阵地加派双岗，侦察分队全部撒出去，沿江岸加强巡逻，特别是夜间和拂晓！炮兵阵地做好火力准备，标定江面及北岸可能之敌集结区域！通讯营确保各阵地联络畅通！后勤部门立即向前沿输送弹药、粮食和防冻药品！”
命令迅速下达，沉寂多时的防线瞬间紧张起来。士兵们从半冻的掩体里爬出，进入战斗位置，机枪架起，炮衣褪下，电话线被再次检查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大战将至的压抑。
然而，在具体战术部署上，楚云飞却展现出与电令中“坚决迎击”、“歼灭于江岸”截然不同的思路。他召来了核心骨干，进行了一次闭门会议。
“杜长官和熊主任要我们‘坚决迎击’，甚至‘歼灭于江岸’。”楚云飞指着地图，语气低沉，“愿望是好的。但以我军目前之状态，以及林彪用兵之特点，想要将敌主力阻于江岸或歼灭于滩头，几无可能。其必然是多路突击，重点突破，一旦一点被撕开，我军漫长防线极易被分割包围。”
“那……我们该如何应对？”
“我们的应对策略是：弹性防御，梯次阻击，伺机反击，保存实力。”楚云飞清晰地说道，手指在地图上划出几条线，“前沿阵地只留必要的警戒部队，主力后移至二线、三线预设阵地。避免在江岸与敌优势兵力硬拼，做无谓消耗。”
“各级部队形成纵深防御体系，以营、连为单位，占据有利地形，节节抵抗，以空间换时间，消耗、疲惫敌军。但要明确‘止损点’，一旦某阵地伤亡过大或侧翼受威胁，有权适时后撤至下一道防线，不准死守待毙！”
“纵队掌握一支精锐预备队（由赵铁柱第一支队担任），配置于核心阵地后方。待敌进攻锋芒受挫、战线拉长、后勤不继时，伺机投入，进行短促有力的反击，打击其突出部，但绝不孤军深入追击！”
“也是最重要的，”楚云飞目光扫过众人，语气异常严肃，“此次作战，首要目标是大量杀伤敌有生力量，挫其锐气，而非固守一城一地。在给予敌重大杀伤后，若态势不利，可相机向德惠、长春方向交替掩护转移，利用后方城市和既设工事，继续抵抗。绝不能像四平那样，被敌人困死在狭小区域打消耗战！”
这套战术的核心，是承认初期防御的被动，避免决战，以灵活的运动防御和局部反击来应对，最终目的是保存自己，消耗敌人。这与杜聿明“御敌于国门之外”的硬性要求，存在本质区别。
“纵队座，如此打法，上面若怪罪下来……”小陈面露忧色。
“战报，由我们来写，只要大量杀伤了敌人，成功迟滞了其攻势，最后即便转移了阵地，也是‘胜利转进’、‘诱敌深入’。届时，谁又能说我们不是‘坚决迎击’了？况且，杜长官远在沈阳，熊主任在锦州，他们需要的是捷报，而不是全军覆没的消息。只要我们战果‘漂亮’，过程……可以灵活掌握。”
这是要在严格执行命令的表象下，行保存实力之实。
会议结束后，楚云飞独自一人站在观察所里，望着江北阴沉的天际线。他知道，这道命令将他和他这支队伍再次推到了风口浪尖。他必须打，而且要打得“像样”，才能向上下交代。但他更清楚，这“三下江南”仅仅是开始，林的攻势绝不会轻易停止。他必须像下棋一样，走一步看三步，既要应对眼前的危局，又要为更长远的斗争做准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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