物资运回村的第二天,起了北风。
风刮过光秃秃的树枝,发出呜呜的呼啸声。老宅的窗纸被吹得哗啦作响,门缝里钻进来的寒气,让堂屋里的炭盆都显得不那么暖和了。
江氏正在缝补一件旧袄子,手指冻得有些僵硬,不时停下来呵口气。冷山坐在炭盆边,手里拿着旱烟袋,却半天没点,只是呆呆看着跳动的火苗。
“也不知道三海在镇上咋样了。”江氏叹了口气,“这天突然冷下来,他租的那屋子,窗户纸都是破的。”
冷山闷声道:“他自己选的路。”
“话是这么说,可当娘的……”江氏眼圈红了,“还有大河,虽说在县衙有了差事,可这刚去,也不好总往家跑。二江那两口子就更别提了……”
她没说完,但意思到了。
分家之后,四个儿子,除了老四家还时常照应,其他三个,像是忘了还有爹娘。
正说着,院门被推开了。
凌初瑶带着大宝二宝进来,母子三人都穿得厚实。大宝手里提着个沉甸甸的篮子,二宝抱着一捆东西。
“爹,娘。”凌初瑶抖落肩上的寒气,“今儿风大,给您送些东西来。”
江氏连忙放下针线:“这么冷的天,还跑过来干啥?”
大宝已经把篮子放在桌上,掀开盖布——里面是两床崭新的厚棉被,被面是深蓝色的细棉布,用红线绣着简单的“福”字花纹。棉花塞得鼓鼓囊囊,一看就暖和。
二宝把那捆东西放下,是两件簇新的棉袄。一件藏青色给冷山,一件靛蓝色给江氏,都用同色线细细滚了边,针脚密实。
“这是……”江氏愣住了。
“绣坊这几日赶出来的。”凌初瑶从篮子里又取出两双厚棉鞋,“天冷了,您二老腿脚要紧,得穿暖些。”
冷山放下旱烟袋,伸手摸了摸那件棉袄。棉絮厚实柔软,布料也是好的,比他身上那件穿了五六年的旧袄子强太多了。
“这得花不少钱吧?”他声音有些干涩。
“没花多少钱。”凌初瑶轻描淡写,“棉花是这次从柳林镇买的,比镇上便宜。布料是绣坊剩下的边角料拼的,不浪费。绣娘们抽空做的,工钱算在绣坊开销里。”
她说得轻松,但江氏知道,这绝不是“没花多少钱”。
光是那两床厚被子,就得用五六斤棉花。两件棉袄,又得三四斤。还有布料、针线、工钱……
“初瑶,”江氏拉住她的手,眼眶又红了,“你……你顾着自家,顾着工地,顾着绣坊,还得顾着我们两个老的……这、这太操心了……”
“娘,您说哪儿的话。”凌初瑶反握住婆母的手,那双手粗糙,关节处有些变形,是多年劳作留下的痕迹,“您和爹辛苦一辈子,把我们拉扯大。现在该我们孝敬您了。”
她顿了顿,看向冷山:“爹,您那老寒腿,天冷就疼。我让人在您屋里多加了个炭盆,放在床头边,夜里别熄火。被子要盖厚,千万不能受凉。”
冷山喉结动了动,想说些什么,最终只重重“嗯”了一声。
凌初瑶又对江氏说:“娘,您那咳嗽的老毛病,入冬就犯。我托孙娘子从府城捎了瓶枇杷膏,明日就该到了。您每日早晚各服一勺,温水送下。”
江氏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。
她不是爱哭的人。这些年,再苦再难都熬过来了。可此刻,看着儿媳细致周到的安排,想起其他三个儿子的冷漠,心里那根弦,终于绷不住了。
“初瑶……”她紧紧握住凌初瑶的手,握得很用力,像是抓住唯一的依靠,“娘……娘以前……”
她想说,娘以前对不住你。刚嫁过来时,嫌你懒,嫌你不懂事。后来你变了,娘心里高兴,可面子上还端着。分家时,看着其他儿子一个个算计,只有你还记挂着我们两个老的……
可这些话堵在喉咙里,说不出来。
凌初瑶轻轻拍着婆母的手背,声音温柔:“娘,都过去了。咱们往前看。”
大宝二宝也凑过来,一人抱住奶奶一条腿。
“奶奶不哭,”二宝仰着小脸,“娘说,冬天咱们一起烧炕,可暖和了!”
“对!”大宝用力点头,“娘说新房子有专门的炕屋,爷爷奶奶来住,天天烧得热乎乎的!”
孩子的童言稚语,让江氏破涕为笑。
她抹了把眼泪,弯腰把两个孙子搂进怀里:“好,好,奶奶去住,天天跟大宝二宝在一起。”
冷山看着这一幕,深深吸了口气,又缓缓吐出。
他站起身,走到墙角那个旧木箱前,打开,从最底层取出一个小布包。
布包打开,里面是一对银镯子。镯子款式老,但成色好,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。
“这个,”冷山把镯子递给凌初瑶,“是你奶奶留下的。本来……该传给长媳。”
他顿了顿:“但现在,给你。”
凌初瑶愣住了。
这对镯子的分量,她懂。这不只是首饰,是冷家媳妇的象征,是公婆的认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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