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渡咯出的那口血痰，像一枚冰冷的楔子，钉入了油布下短暂的、脆弱的平静。孟婆婆的脸色瞬间煞白，阿青的呜咽被死死捂在喉咙里，只剩下惊恐的抽气声。就连一直表演着沉稳孝悌的陈望，眼底也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——那不是对亲人病情的担忧，更像是对某种计划可能被打乱的焦虑。
老鬼一步跨到陈渡身边，蹲下身，挡住其他人探询的视线，用手背极快地擦去陈渡嘴角的血丝，低声道：“别声张。”
陈渡浑浊的眼睛看了老鬼一眼，几不可察地眨了一下，随即无力地闭上，胸膛剧烈起伏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嘶哑的杂音，仿佛破风箱即将彻底碎裂。
“都散开点！让爷爷透透气！”陈望反应过来，立刻发挥起主导作用，他一边驱赶着围得太近的人，一边对孟婆婆急声道：“奶奶，得想办法！不能再拖了！”
孟婆婆六神无主，只是喃喃道：“怎么办……这可怎么办……”
吴念清还瘫坐在泥地里，看到那抹刺眼的血红，他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，连颤抖都停止了，眼神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，仿佛已经认命。
老鬼站起身，目光扫过众人，最后定格在陈望脸上，语气不容置疑：“你，留下照看。孟婆婆，三娘，看好阿青和丫蛋。”他又瞥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吴念清，“水虺，李老汉，看着他，别让他乱跑乱说。”
简单的安排，瞬间将人员分隔开来。陈望被放在了照顾陈渡的位置上，这是信任，也是监视。
老鬼不再多言，转身，大步朝着沟中间老葛的棚子走去。他的脚步沉稳，背影在泥泞中显得格外坚硬。他知道，陈渡咯血，病情急转直下，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。无论陈望是人是鬼，无论老葛打什麽算盘，现在都必须从他那里撬开一个口子。
老葛的棚子依旧挂着那块脏布帘。老鬼这次没有喊话，直接掀开帘子走了进去。
棚子里比外面更阴暗潮湿，一股混合着霉味、汗臭和某种草药气的古怪味道扑面而来。老葛正就着一个小瓦罐，呲溜呲溜地喝着什么糊糊，看到老鬼闯进来，他愣了一下，随即放下瓦罐，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，脸上堆起惯有的油滑笑容：“哟，老鬼兄弟，这么大火气？有事？”
老鬼没理会他的废话，走到他面前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，声音压得极低，却带着一股冰冷的煞气：“老葛，明人不说暗话。陈渡咯血了，眼看要不行。你那点草药粉不管用。我要能吊命的东西，或者，能找到郎中的路。”
老葛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，随即恢复自然，摊了摊手，做出无奈状：“老鬼兄弟，你这可是为难我了。吊命的东西？那是仙丹！我这小庙哪有？郎中？这年头，郎中都自身难保，谁往这野人沟钻？”
“北边。”老鬼盯着他的眼睛，吐出两个字。
老葛的小眼睛眯了起来，里面光芒闪烁：“北边？北边怎么了？”
“守军撤了，是你放出的消息。”老鬼语气肯定，“撤到哪里去了？附近有没有镇子？镇上有没有郎中？别告诉我你不知道。”
老葛与老鬼对视着，棚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。半晌，老葛忽然嘿嘿笑了起来，肥硕的身体随着笑声抖动：“老鬼兄弟，果然是个明白人。消息嘛，我确实知道一点。不过……”他拖长了语调，搓着手指，“这消息，可比草药值钱多了。”
“你要什么？”老鬼直接问。
老葛身体前倾，声音压得如同耳语，带着一种蛊惑：“我不要东西。我要你……帮我做件事。”
“说。”
“后山那条小路，往北走，大概十里地，有个三岔口。右边那条，通往黑风寨，是一伙流匪的老巢，不能走。左边那条，穿过一片乱葬岗，能到一个叫‘苦水铺’的小镇。镇上有个姓王的郎中，医术还行，就是脾气古怪，认钱不认人。”老葛语速不快，却字字清晰，“我要你，去一趟苦水铺，找到王郎中，除了给你兄弟抓药，再帮我带句话，带件东西给他。”
“什么话？什么东西？”
老葛从贴身的口袋里摸索出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、用蜡封得严严实实的小竹管，递给老鬼：“话是：‘葛三问王先生安，河灯已备，只待东风。’东西，就是这个。你交给他，他自然明白。”
河灯？东风？老鬼接过那冰凉的小竹管，心里疑窦丛生。这老葛，果然和外面有联系，而且似乎还在谋划着什么。
“我怎么信你？苦水铺，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？”老鬼握紧竹管，冷冷地问。
老葛嗤笑一声：“信不信由你。陈渡还能撑几天，你比我清楚。去，可能有一线生机；不去，就等着在乱石堆给他收尸吧。至于陷阱……”他肥硕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，“我老葛还要在这野人沟做生意，坑你们对我有什么好处？我要真想害你们，用得着这么麻烦？”
这话倒是实在。老葛掌控着沟里的资源，确实没必要绕这么大圈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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