常委会结束的消息,如同被投入看似平静、实则暗流汹涌湖面的超级巨石,激起的不是涟漪,而是海啸般的冲击波,以县委大楼为震中,呈几何级数向整个清源县官场疯狂扩散。尽管夜色已深,万籁俱寂,但无数部手机几乎在同一时刻,如同被集体唤醒的蜂群,屏幕骤然亮起,刺耳的铃声、急促的震动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。无数个加密电话被打通,无数条措辞隐晦却又信息量巨大的短信和即时通讯消息,在无数个小圈子、小团体的私密渠道里,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热度疯狂传递、解码、再传递。
“定了!铁板钉钉!刘国栋被市纪委带走了!当场宣布停职!”
“我的天!真的是双规!杨书记在常委会上直接把证据拍桌上了!”
“重磅!李双林代理主持县政府工作!对,就是那个最年轻的副县长!”
“我滴个乖乖……这升迁速度,坐火箭也没这么快吧?!”
“清源要变天了,赶紧的,看看自己手底下有没有跟那边牵扯太深的,该切割的赶紧切割,该补救的连夜补救!”
“风向彻底变了,以后做事得按新规矩来了……”
各种极致的震惊、难以置信的猜测、兔死狐悲的惶恐、审时度势的观望、以及急于撇清关系的焦虑……种种情绪在浓重的夜色中交织、碰撞、发酵,如同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暴。县政府大楼,这个往日刘国栋经营多年、说一不二的权力中枢和禁脔之地,此刻仿佛陷入了一种奇异的、令人窒息的凝滞状态。虽然大多数窗口依旧灯火通明,证明着机构的运转,但行走在光洁走廊里的工作人员,脚步都下意识地放得又轻又缓,如同猫行,相互间的交谈也变成了必须贴近耳根才能听清的低语,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小心翼翼、前途未卜的茫然,以及对那位即将入驻顶楼办公室的年轻“代理主宰”的复杂揣测。
李双林没有立刻离开县委大楼。杨国威在散会后,面色凝重地将他再次请进书记办公室,进行了长达近一个小时的紧急闭门谈话。谈话内容涉及当前最紧要的社会稳定风险评估、县政府工作的平稳交接过渡、各个关键部门的掌控、以及下一步反腐调查和清算工作的深度与边界把握。当他终于结束谈话,独自一人穿过那条连接县委和县政府大楼、他走过无数次的宽敞走廊时,一种极其微妙、复杂而汹涌的感觉,如同决堤的洪水般,瞬间将他淹没。
这条走廊,他曾经以各种身份走过——青涩的挂职干部、锐意改革的镇党委书记、新晋的副县长、以及最近作为反腐尖兵的报告者。而此刻,他的身份再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仅仅一墙之隔,那栋在夜色中轮廓清晰、象征着清源县最高行政权力和执行力的县政府大楼,在法理和程序上,已经暂时交由他来“代理主持”了。
权力交替的瞬间,带来的并非完全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兴奋和虚荣心的极大满足,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、几乎令人喘不过气的巨大压迫感、使命感和如履薄冰的审慎。他清晰地认识到,自己脚下踩着的,绝不是什么金光大道,而是一个刚刚经历八级强震、内部结构破损、到处都是裂缝、陷阱和未知风险的火山口。刘国栋虽然倒了,被带走了,但他留下的,是一个盘根错节、利益交织、关系复杂的庞大官僚体系和惯性网络;是那些尚未完全暴露、可能随时引爆的遗留问题;是那些因为权力骤然真空而必然蠢蠢欲动、试图火中取栗或重新划分势力范围的各方势力;以及,无数双来自上下左右、或真心期待、或冷眼旁观、或嫉妒不甘、或等着看他这个“幸运儿”能撑多久、何时出丑的灼热目光……这一切,都汇聚成了一股前所未有的、冰冷而强大的压力,重重地压在他的肩上。
他走到县政府大楼庄严的入口处,值班的门卫显然已经通过内部系统收到了最明确的通知,看到他远远走来,立刻如同触电般弹起,以近乎军训标准的速度和姿态挺直腰板,敬了一个前所未有、甚至带着一丝夸张的举手礼,眼神中充满了混合着敬畏、谄媚和一丝不安的复杂情绪,声音洪亮得有些变形:“李……李县长!晚上好!”
李双林面色平静,只是微微颔首,没有多余的言语,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进去。大楼内部异常安静,但他超乎常人的敏锐感知却能清晰地捕捉到,许多紧闭的办公室门后,都有目光正透过狭窄的门缝、或是百叶窗的细微间隙,如同探照灯般,紧紧地、悄悄地追随着他这个“新贵”的一举一动,试图从他的步伐、神态、甚至是一个微小的动作中,解读出未来的风向和自身的命运。
他没有立刻返回自己位于副楼的那间熟悉的办公室,而是下意识地、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,走向位于主楼三层最深处、那间象征着权力巅峰的县长办公室。办公室那扇厚重的、包裹着深色实木的门紧闭着,上面那块锃亮的、“县长办公室”的铜质铭牌在廊灯冷白的光线下,反射着冰冷而坚硬的光泽,无声地诉说着往日的权威与如今的寂寥。秘书科的负责人早已诚惶诚恐地等候在门口,手里捧着一串钥匙,脸上堆满了恭敬和难以掩饰的忐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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