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夜,南境少年再未合眼。
他蜷缩在冰冷的田埂上,身下的土地仿佛活了过来,那沉稳而有力的脉搏,一声,又一声,竟穿透泥土与骨骼,与他胸腔里的心跳渐渐重合。
起初是错乱的二重奏,渐渐地,他的心被那无边无际的律动所牵引、同化,仿佛自己成了大地的一部分。
三更时分,夜最深,寒意最浓。
少年胸口猛地一沉,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死死摁住,千斤巨石当胸,几乎窒息。
这不是病痛,而是一种更为恐怖的剥离感——一段被他用十五年时光刻意埋葬的记忆,正破土而出。
五岁那年,也是这样一个寒夜。
母亲在他怀里一点点变冷,高烧的身体滚烫如烙铁,最后却冷得像一块冰。
他疯了般拍遍了全村的门,哭喊,哀求,磕头,可回应他的只有死寂的黑暗和门内传来的、刻意压低的呵斥。
他抱着母亲冰冷的尸身,在村口坐了一整夜,直到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,他忽然“不哭了”。
不是哭累了,不是绝望了,就是不哭了。
眼泪流不下来,胸口也感觉不到痛了。
此刻,那被遗忘的、刺骨的寒意与无助,如决堤的洪水,瞬间冲垮了他用麻木筑起的堤坝。
他猛然顿悟,原来自己不是天生无情无感,而是在那个绝望的黎明,亲手用麻木把自己活埋了。
为了不再感受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痛,他选择杀死了自己的“感觉”。
“啊——”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从他喉咙里挤出,他像一头发狂的幼兽,连滚带爬地冲到哑女的屋前,重重跪下,以头抢地。
每一次叩首,都像是在质问十五年前那个冰冷的黎明。
一下,两下,三下……额头很快便血肉模糊,而他掌心那个凝固了十五年的“空”字,也在这剧烈的撞击与心绪的决堤中,寸寸碎裂。
裂纹如蛛网般蔓延,金色的光芒自裂缝中迸射而出。
那“空”字彻底崩解、剥落,显露出一幅崭新的图景——那是一页古朴的书卷扉页,上面用朱砂细细描绘着一双手,一只手心脉络尽碎,另一只手却坚定地伸出。
图下,一行清隽而决绝的小字,正是殷璃十七岁时亲笔所绘的《初问集》扉页图题词:“医者,先碎心,后执手。”
几乎在同一时刻,千里之外的北境,“无墙庐”庭院中,那曾因一己之私掌掴弟子的富商,自双耳失聪后,已粒米未进,在庭心跪了整整三日。
他听不见风声,听不见鸟鸣,更听不见旁人的劝慰或嘲讽。
世界于他,是一片绝对的死寂。
他以为这是天罚,是报应。
第四日清晨,一缕晨光刺破云层。
卧房内,他那高热昏迷多日的独子,眼皮忽然动了动。
仆人惊喜地围上前,只见孩子缓缓睁开眼,目光越过众人,直直地望向庭中那个跪得如同一尊石像的父亲,用虚弱却清晰无比的声音,说出了第一句话:“爹,你终于听见我了。”
一语惊雷。
富商的身躯剧烈一颤,他什么也没听见,却又好像什么都听见了。
他看见了儿子嘴唇的开合,看见了周围人震惊的表情,更“听”见了儿子心中那句压抑已久的呼唤。
刹那间,两行混浊的老泪从他脸上滚滚而下,他嚎啕大哭,哭声嘶哑,仿佛要将这几十年来的傲慢与偏执一并哭尽。
他挣扎着起身,对身旁的弟子喊道:“快!快去!用我所有的钱,建一座‘听心堂’!我要让天下所有人都来此听见彼此的心声!”
弟子却拦住了他,眼神平静而锐利:“师父,你若真的听见了,就不该是建堂,而是拆墙。”
拆墙?
富商浑身一震,呆立当场。
他看着自家高大坚固的院墙,那墙隔开了贫富,隔开了贵贱,也隔开了人心。
他瞬间顿悟。
当夜,一把大火,将他库房里所有的地契、借据、契约文书烧成了灰烬。
他亲手拆掉了自家的大门,将宅邸改名为“无门居”——不设门禁,不分贵贱,凡有病痛者,皆可自入。
药材就放在庭中,随需自取,分文不收。
唯一的要求,是离开前,必须在院墙上,刻下一句“我曾听见不见的”。
一夜之间,百人夜行,借着月光,在那面象征着隔阂的墙上刻下了自己的忏悔。
有佝偻老者刻下:“我未见母泪”;有富家子弟刻下:“我笑人咳喘”;更有曾作威作福的乡绅刻下:“我谓贫贱不配活”。
字字如刀,句句诛心。
次日天明,庭院中那片早已枯死的断经草,竟于一夜之间,破土重生,绽放出无数金色的小花。
花心滴落的露水,触地即散为一缕清气,能启“闭心症”。
而在更南方的乱葬岗,“埋药灰”之地。
那得了“赎”字的家族后人,自那日后,便枯坐了七天七夜,不言不语。
第八日,他终于起身,从族中领来一个年仅五岁的幼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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