碧桃在静心斋又学了大半日。
张嬷嬷虽未再动戒尺，但依旧让碧桃不敢有丝毫松懈，精神始终紧绷着。
训练结束时，已是午后。
碧桃只觉得口干舌燥，小腿也因为长时间保持标准站姿而微微发酸。
她向张嬷嬷恭敬行礼告退后，并未立刻回房，而是先去了锦瑟院正房，看看夫人午后小憩是否起身，有无吩咐。
她轻手轻脚地走到正房外廊下，正要向守门的小丫鬟询问，却见帘栊一挑，一个身影缓步走了出来。
来人正是薛府嫡长子，薛允珩。
他今日穿着一身沉香色素面杭绸直裰，腰间束着同色系腰带，只坠着一枚品相极佳的白玉佩，除此之外并无多余饰物。
通身气度清贵沉稳，与薛允琛的锋芒毕露截然不同。
他显然是刚给夫人请过安出来。
碧桃连忙退到一旁，垂首敛目，恭敬地福下身去。
“奴婢给大少爷请安。”
薛允珩脚步微顿，目光落在眼前这个低眉顺眼的小丫鬟身上。
他自然是认得碧桃的，母亲身边新近得用的大丫鬟，近来似乎还在跟着张嬷嬷学规矩。
他记得前几日母亲还提过一句，说这丫头悟性不错，肯吃苦。
“起来吧。”
他的声音温和，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。
“谢大少爷。”
碧桃站起身，依旧垂着头，不敢直视。
薛允珩并未立刻离开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，随口问道。
“母亲方才歇下了。你过来，可是有事？”
碧桃忙回道。
“回大少爷，奴婢刚从张嬷嬷处回来，想着夫人或许醒了，来看看有无吩咐。”
薛允珩点了点头，目光在她略显疲惫但依旧努力维持仪态的脸上扫过，语气平和。
“母亲近来颇看重你，跟着张嬷嬷好生学，于你日后亦有裨益。”
“是，奴婢明白。定不负夫人与大少爷期望。”
碧桃心中微紧，连忙应道。
在大少爷面前，她总觉得比在跳脱的二少爷面前更为拘谨，那种不动声色的威仪，让她不敢有半分逾矩。
薛允珩不再多言，迈步向前走去。
碧桃自然落后几步跟着。
两人一前一后，走在通往锦瑟院外的游廊上。
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格，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，四周寂静，只听得见彼此轻缓的脚步声。
走出一段距离，眼看就要到院门，薛允珩却忽然放缓了脚步，并未回头，声音依旧平稳地传来。
“听闻，你想识字？”
碧桃心中猛地一跳，没想到大少爷会突然问起这个。
她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，只觉脸颊微微发热，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。
“奴婢…奴婢只是随口一提，不敢劳烦两位公子…”
薛允珩并未回头，步履依旧沉稳，声音顺着微风清晰地传到她耳中。
“无妨。我并非责怪于你。”
他顿了顿，似乎在斟酌词句。
“只是近几日，见星辰、星瑞二人行迹有些……异于往常。常在书房翻找蒙学书籍，时而低声商议，编写些浅显字句，甚至争论该如何讲解方能通俗易懂。”
他语气平淡，仿佛在陈述一件寻常小事。
“我偶然问起，他们便也如实相告，说是应了你之所请，欲教你识些字。”
碧桃听得心头惴惴，原来两位公子竟如此上心，还惊动了大少爷。
她愈发窘迫，低声道。
“是奴婢唐突了，没想到会打扰到两位公子，还累大少爷过问…”
薛允珩终于停下脚步，转过身来。
他站在廊下光与影的交界处，沉香色的衣袍更衬得他面容清俊，神色平静。
他目光落在碧桃因紧张而低垂的发顶上，并未含有审视的意味，反而带着一丝了然。
“求知并非过错，何来唐突之说。”
他声音缓和了些许。
“我只是觉得，你能有此向学之心，实属难得。”
她被说得有些脸红，忙摇头。
“大少爷可别抬举奴婢了，是…奴婢愚钝，想着若能识得几个字，总归方便些。”
薛允珩脚步未停，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。
“识字明理，是好事。星辰星瑞虽性子活泛些，学问底子是扎实的，由他们教你入门，倒也合适。”
薛允珩看着她，目光里带着审视，却并无轻视之意。
“丫鬟之中，有你这般想法的，倒是不多见。可知读书识字，并非易事？”
“奴婢知道难。”
碧桃抬起头，鼓起勇气迎上他的目光，虽然只一瞬便又垂下，但语气却带着几分坚定。
“奴婢不怕难。只要有机会学，定会用心。”
薛允珩点了点头，似乎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。
他想起那日在假山后无意撞见的龌龊，又想起母亲偶尔提及府中有些丫鬟行事不够稳重，心思浮动。
若能让她们将闲暇时间用在正经事上，懂得些道理，知晓些廉耻，或许能少生些事端，于府中风气也有裨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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