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很快,从楼上许明远的房间里,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同样有规律的敲击声。
“嗒、嗒、嗒、嗒、嗒、嗒、嗒——”七下短促而连续的敲击,紧接着是大约三秒钟的停顿,然后是另外四下。
“嗒嗒、嗒嗒。”
这声音极轻,若非此刻万籁俱寂,根本无从察觉。
它像蛛丝般缠绕在空气里,若有若无,却直刺神经。
“他每晚都这样,”姥姥的嘴唇贴近我的耳朵,气息冰冷,带着陈年樟脑的味道,“一到晚上,就敲。七下,停一会儿,再敲四下。我……我记了半个月了。”
我的大脑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。
那股熟悉的、仿佛与生俱来的能力瞬间被激活,那些看似毫无意义的敲击声在我的脑海中自动排列、转换、对照——七短,是摩斯电码里的“S.O”,停顿,四短,是“H”。
连起来……不,不对,这不是标准的求救信号。
我的思绪飞速运转,剔除复杂的组合,寻找最原始、最简练的军用简码。
嗒嗒嗒嗒嗒嗒嗒……嗒嗒嗒嗒……我的指尖在掌心无声地划动着。
七下,四下。
这节奏不是信息,这是一种频率,一种试探!
他是在用这种固定的、长时间的敲击,像声呐一样,探测这座死气沉沉的房子里,是否还有另一个“同频”的人。
而姥姥那三下敲击……我猛地看向她。
她是在回应!
不,她是在记录,在假装顺从!
她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楼上的恶魔:我听到了,我在这里,但我很安全,我只是一个循规蹈矩、什么都不懂的老太婆。
我倒吸一口凉气,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。
这个家,早已不是家,而是一个布满陷阱的猎场。
许明远是猎人,而我和姥姥,还有地窖里的苏眠,都是他的猎物。
那一夜,我没有合眼。
我将胶卷上的每一个字都烙印在脑子里,直到能一字不差地倒背如流。
然后,我悄悄撕下小满那本旧课本最后一页的空白夹页,用铅笔头,以一种几乎看不见的力道,将那份名单和时间表抄录下来。
月光透过窗棂,我写下的字迹淡得像一道影子,笔尖在纸上摩擦出细微的“沙沙”声,像春蚕啃食桑叶。
我将纸反复折叠,最后折成一只小小的纸船,塞进了枕头最深处的棉花缝里。
指尖触到棉絮的柔软,却像握着一块烧红的铁。
天亮前,我拉着姥姥的手,将怀表交到她手中。
我教她最简单的信号,用指甲轻叩表盖:“一短一长,代表安全,一切照旧。三下短促的,代表危险,许明远有异动。”
姥姥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,她重重地点了点头,皱纹在那一刻舒展了一瞬,像枯井中泛起涟漪。
那一晚,许明远果然又来查房。
我闭着眼睛,强迫自己放缓呼吸,让每一次吸气和吐气都遵循着那个无限不循环的π律,那是我唯一能想到的、最不像“活人”的沉睡节奏。
鼻腔里呼吸的空气带着棉被的霉味和尘埃的气息。
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像探照灯一样在我脸上扫来扫去,他在门口站了很久,久到我几乎要控制不住地颤抖。
地板的凉意透过薄被渗入脊背,冷汗顺着额角滑落,滴在枕上,无声无息。
“你房间……”他忽然轻笑了一声,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阴森,像猫爪刮过玻璃,“……安静得不像从前了。”
我的心跳刹那间如同擂鼓,但我依旧紧绷着全身的肌肉,维持着那该死的π律呼吸。
他终于转身离开,脚步声远去,我才敢大口地喘息,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,黏腻地贴在皮肤上。
他察觉到了,他察觉到了这个家的变化。
第二天清晨,阳光明媚。
我借口被子受潮,抱着棉被走到院子里。
我将怀表藏在掌心,趁着整理晾衣绳的机会,调整角度,让绳子在堂屋桌面上投下的影子,精准地对准姥姥正在擦拭的区域。
我用指甲在冰冷的表壳上,重重敲下:“已—藏—人”。
正在扫地的姥姥动作一顿,随即,她手中的拐杖看似无意地在地面上应声轻点三下。
回应成功。
我心中一块大石刚刚落地,院门却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了。
许明远提着一篮刚从镇上买来的桃子,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,那笑容在晨光下显得格外温和无害。
“听说你爱吃桃。”他说道,声音里带着一种刻意的亲昵,尾音微微上扬,像蛇信子舔过耳廓。
他的目光状似随意地在院子里扫了一圈,最终,落在了地窖门口那张草席的边缘。
我的心脏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,指尖冰凉。
他脸上的笑容没有变,脚步却径直朝那边走去。
他没有去掀草席,只是忽然弯下腰,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,轻轻地放在了地窖入口的石阶上。
那是条手工编织的手链。
用深棕色和暗红色的细线交织编成,样式很别致。
但吸引我全部注意力的,是那股随风飘来的、淡淡的焦糊味——像头发被火燎过,带着皮肉烧焦的腥气。
我死死地盯着那条手链,那颜色,那质感……我认得,那是前些天失踪的邻村女孩小桃最引以为傲的、又黑又亮的长发。
发丝被编织得极紧,仿佛还残留着她挣扎时的力道。
许明远直起身,转头看向我,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,像一扇正在缓缓合拢的、通往地狱的门。
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,用一种只有我们两人能听懂的、近乎耳语的音量说道:
“你终于懂我了,晚照。”
阳光炙烤着大地,也炙烤着我。
我盯着石阶上那条由头发编织成的手链,没敢碰。
我甚至能想象出它被编织时的场景,以及那股焦味背后的绝望。
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,弯下腰,假装去整理他带来的那篮桃子。
饱满的桃子散发着甜腻的香气,与那股若有若无的焦糊味混合在一起,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诡异气息。
我的指尖触碰到一颗冰凉的桃子,入手的分量却仿佛有千斤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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