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渐合,暑气如一张无形的网,笼罩着重重宫阙。
长生殿内,四角虽已置上冰鉴,丝丝凉气却始终驱不散周围浮动的黏腻。
烛火摇曳,映照着元岁寒沉冷的面容,他刚批完一摞奏章,最上面那本,正是首辅谢九仪所呈,字里行间,无不在颂扬中宫贤德,华京公主大婚办得妥帖,这些日子,朝野上下的赞颂之声就没断过,其心昭然。
朱批殷红,墨迹犹湿。
“皇上。” 卜喜的声音在殿外响起。
“进。”
卜喜踮着脚尖快步走进,在御案前躬了身,“启禀皇上,瑄王殿下今日已入慈宁宫拜见太后,在殿内独处约半个时辰,随后由辛夷引着去了瑞德宫,探望刘太妃,逗留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就出来了。”
元岁寒执起手边已然温凉的茶盏,指尖摩挲着细腻的瓷釉,语气平淡无波:“说了些什么?”
卜喜的头垂得更低,汗水沿着鬓角滑下,没入衣领,“慈宁宫内谈话时,所有宫人皆被屏退,辛夷亲自守在外头,咱们的人未能近前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愈发艰涩,“瑞德宫那边,刘太妃近年来神智不清,言语混乱,离月倒是说了不少抱怨之词,瑄王殿下大多只是听着,并未多言,只临走时说了一句,隔得远,只依稀听得这样的日子,后面的话,实在是听不真切了。”
殿内一时静极,冰鉴内的滴水声此刻听来,竟有些惊心。
元岁寒缓缓抬眸,目光掠过卜喜伏跪的身影,落在御案一侧静静侍立的胡子铮身上。
“知道了。”天子的声音听不出喜怒,“传朕的话,华京公主已大婚,瑄王在京中盘桓日久,即日返回封地凉州,无诏不得入京。”
“是,奴才明白。”卜喜应了一声,躬身退出殿外。
待沉重的殿门重新合拢,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息,元岁寒才将目光完全转向胡子铮,“子铮,坐吧,这天气,站着更热。”
随手将一碟冰镇过的瓜果推了过去,“去去暑气。”
胡子铮也不推辞,在檀木椅上坐下,动作略显随意,拿起一块瓜果,囫囵咬了一口,汁水顺着嘴角流下,忙用袖子擦了擦,粗声道:“皇上知道臣是个粗人,这些精细东西,尝着都一个味儿,解渴不如凉水痛快。”
元岁寒一笑,“正因为你不爱,朕才更要你尝尝,绣衣使做的,都是些不讨喜,不见光的差事,可这朝堂上下,总得有人去做这些,夏日浮躁,人心易动,越是如此,越需要静气,你这性子,也该磨一磨。”
胡子铮三两口吃完手中的瓜果,将果核随意丢在碟中,正色道:“皇上让臣做什么,臣就竭尽全力做好便是,这些精细活儿,实在是为难臣了。”
他话锋一转,眉头已先皱了起来,“皇上,谢家的人动作频频,比这暑气还让人憋闷,臣刚得的消息,谢大人在江州贪墨的漕银,比我们先前查实的数目,还要多出五万两。”
元岁寒闻言,冷笑一声,拿起案头谢九仪的那本奏折,“谢九仪今日,还在跟朕打这擂台,前朝伸手,后宫也要占尽风光,他们谢家,倒是贪心得很。”
“不止如此。”胡子铮从怀中取出一份密报,递上前去,“谢大人在吏部考功司,这个月又安插了三个亲信,如今六部之中,明里暗里,倒有一半的官员都与谢氏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,昨日上朝谢大人的门生公然提议,要增设江南漕运督察使一职,举荐的,正是他谢家的另一个旁支,这手,伸得未免太长了。”
元岁寒缓缓起身,明黄色的龙袍在烛光下流转着暗沉的光泽,他踱步到那幅巨大的江山舆图前,目光沉沉地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标注。
“子铮,你看,从江南丰腴之地的漕运命脉,到边关的军需供给,再到这朝堂中枢的官吏任免、考绩升迁,处处都是谢家的影子,朕坐在这龙椅上,有时倒觉得,自己像是给他们谢家看家的。”
他倏然转身,目光锐利如鹰隼,直刺人心,“更可虑者,慎王府那边的人传回话,慎王派人私下里去了一趟凉州瑄王府,所图,恐怕不简单。”
胡子铮拳头骤然握紧,浓黑的眉毛扬起,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愤慨:“皇上,证据已然确凿,只要您一声令下……”
“不可。”
元岁寒断然摇头,走回御案前,手指抚过案上沉甸甸的龙钮玉玺,触手一片温凉,却压不住他心头的寒意,“你以为谢九仪为何敢如此肆无忌惮?他在朝中经营数十载,父亲谢太傅门生故旧遍布天下,六部尚书之中,便有两位出自他的门下,可谓盘根错节,牵一发而动全身,若是贸然动手,只怕未能伤其根本,反会引发朝局剧烈动荡,届时国本动摇,绝非朕所愿见。”
他拿起那本奏折,目光落在谢九仪的名字上,语气愈发沉重,“太后皇后皆出身谢氏,太后她心中属意的储君,从来都不是朕,她的亲生之子慎王,如今不正在和州封地吗?太后与朕,名为母子,实为政敌,若是前朝因清算谢氏而动荡,难保她不会借此机会,以维护朝纲、清除昏君为名,联合谢家势力,行废立之事,扶慎王上位,到时候内外交困,朕反而会陷入绝境,岂不是正中了他们的下怀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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