会议的最后,焦点和压力全部集中回到了南南父亲身上。
经过反复权衡、激烈辩论、请示上级主管部门,并与社会福利机构、未成年人保护组织、心理干预专家进行了多次紧急磋商后,一个艰难无比、充满争议的决定终于做出了:
鉴于南XX(南南爹)所涉罪行性质严重,本应依法追究刑事责任,予以严惩。
但考虑到:
案件时间久远,已超过二十年,许多关键细节证据取证极其困难,难以达到“事实清楚、证据确实充分”的定罪标准。
直接受害者(南南母亲)态度极其明确且坚决:不愿再追究、不愿出庭面对过往、不愿接受任何形式的道歉或赔偿,要求彻底遗忘。缺乏受害人配合,公诉难度极大。
最重要的一点,案犯的独生女南南因事件真相曝光,身心已遭受毁灭性重创,处于严重的心理危机状态,亟需一个相对稳定的(即使是扭曲的)生活环境和唯一熟悉的监护人(尽管该监护人有罪责)的陪伴。立即追究其监护人刑责极可能对未成年人造成无法挽回的二次伤害,甚至可能导致极端后果。
最终,检方在多方压力和建议下,决定对南XX涉嫌收买被拐卖妇女罪、强奸罪暂不予提起公诉(但保留追诉权,以待将来证据补充或情况变化),而是采取了一种极其特殊的、带有惩戒和救赎性质的替代方案:由警方联合村委会、乡镇司法所,对其进行了极其严厉的、正式的司法训诫,并责令其接受长期的、严格的司法监督和社区矫正,必须定期汇报思想和行为动态,接受强制性的法制教育。同时,强制要求其必须全力配合派驻的心理咨询师,学习如何与女儿沟通,尽力弥补对南南造成的伤害,用余生的事实行动来赎罪。社会福利部门也将南南家纳入最高级别的重点帮扶对象,提供持续的经济支持、生活照料和长期的心理干预。
这个决定,无法让任何人感到完全满意。坚持法理至上的人觉得正义未能伸张,坏人未受实质惩罚,法律打了折扣。同情孩子处境的人则觉得这是当下无奈之中对南南最好的、也是唯一的保护,是两害相权取其轻。
决定正式下达那天,林远再次带着沉重的表情来到村里。他先去了南南家,当着村委会所有干部和乡镇司法所工作人员的面,极其严肃、甚至堪称严厉地对南南父亲进行了长达一个多小时的司法训诫,字字句句如锤,敲打其良知(如果还有的话),申明法律的严肃性和其罪行的严重性。南南爹始终深深地低着头,身体剧烈地颤抖着,最后在训诫书上按下了通红的手印。林远告诉他,这是法律给他一个最后的机会,一个改过自新、为自己赎罪的机会,唯一的原因就是南南。他未来的每一天,都必须用来忏悔、用来好好对待女儿,尽力弥补过去的罪孽,否则法律随时可能追究其责任。
接着,林远在麦田边找到了正对着空旷田野发呆的小北。他沉默地陪小北坐了很久,然后才用尽量简单的语言,告知了关于他父亲的处理结果——法律上无法追究,但他的沉默和离家,无疑是一种深刻的失职。
“法律能解决一部分问题,但解决不了所有问题,尤其是人心里的结,家庭的伤。”林远望着秋风中起伏的、新生的麦苗,声音低沉而充满沧桑感,“小北,很多事没有简单的、非黑即白的答案。这个世界很复杂,人性也很复杂。你要做的,不是背负着父母的过去和错误活下去,而是看清它,理解它的复杂性,然后……努力走好自己的路。你的未来,在你自己的手里攥着。”
小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眼神依旧茫然。他看到南南爹从自家院子里出来,扛着锄头下地,背影依旧佝偻得厉害,却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——那背影里,除了沉重,更添了一份被烙印的罪责和无法摆脱的监视。他看到南南悄悄站在门口,望着父亲的背影,眼神依旧空洞麻木,却少了一丝纯粹的恐惧,多了一丝茫然的、死寂的注视。
正义,以一种不完全的、妥协的、充满无奈的方式,暂时尘埃落定。
它没有带来大快人心的惩罚,也没有带来团圆的温馨,只是留下了一线极其微弱的、关于救赎和未来的光,照亮了两个孩子注定无比艰难的前行之路。
村里的议论渐渐平息,生活重归日常。只是每个人都知道,有些伤痕已经深深刻下,有些重担已经沉沉压下。小北和南南的未来,注定要比别人走得更沉重,也更需要难以想象的勇气和坚韧。
小北合上手里根本没看进去一个字的书,望向秋日里异常高远湛蓝的天空。他不知道远方那位身为教授的母亲,是否会偶尔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刻,想起这片麦田和麦田里的他,是否会有一丝一毫的愧疚。他也不知道父亲在遥远的哪个城市里,是否会为当年的选择和行为感到悔恨。
但他知道,他必须学会自己长大。带着那些无法解答的问题,带着那些沉重的过往,带着与生俱来的天赋与创伤,在这片给予他生命、承载了太多悲欢离合、爱恨纠葛的麦田里,顽强地、沉默地,生长下去。
风依旧吹过,麦浪沙沙作响,仿佛在吟唱一首关于生命、苦难、罪孽、宽容与坚韧的、古老而永恒的歌谣。只是这歌谣的滋味,如今尝起来,是如此复杂而苦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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