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满盯着母亲手中的陶碗,晨光照得碗壁上的绿苔泛出细绒般的光。
热粥的白雾刚漫上来,碗身突然轻轻一震,裂痕处渗出豆大的水珠,落在粗陶表面竟没立刻蒸发,反而凝成一颗淡绿的光珠,像被谁用线串着悬在缺口边。
“这......”母亲的手一抖,碗差点摔回灶台。
她慌忙用围裙擦了擦掌心,又去摸碗底——触手温得反常,不像刚盛过热粥,倒像有团活的暖意在碗里滚。“昨儿还好好的,今儿怎就......”她抬头时眼角跳了跳,瞥见裂痕里渗出的微光正随着呼吸明灭,活像有只萤火虫困在陶土里。
小满踮起脚,鼻尖几乎要碰到碗沿。
她想起昨夜雨落时,碗里积的雨水映着月光,水面荡开的涟漪总比别处慢半拍,像有人在碗底轻轻托着。“娘,”她伸手碰了碰那道裂痕,苔藓软乎乎的,“它不疼了。”
“胡扯!”母亲嘴上斥着,却没把她的手拉开。
她盯着碗看了半晌,突然转身从柜顶摸出团红绳——那是她嫁来时系盖头的,后来总用来捆紧要物件。“要真成了精,”她嘴里念叨着,指尖却格外轻,“咱也不扔,就挂起来镇灶神。”红绳绕了三圈,在碗口打了个蝴蝶结,末了还往绳结里塞了粒晒干的枣子,“吃了咱家枣子,可不许作怪。”
陶碗被挂在灶台上方的木钩上,像朵沉甸甸的红花。
小满搬了个矮凳坐着看,直到听见院外传来铃铛响——是隔壁家的狗蛋来玩了。
“小满姐!”狗蛋蹦跳着冲进来,羊角辫上沾着草屑,“我娘说你家碗会发光!”他话音未落,小手已经按上了碗底的苔藓。
“啊!”狗蛋猛地缩回手,指尖泛着可疑的粉红,“有、有蚂蚁咬我!”可他没哭,反而歪着脑袋哼起来:“雨打瓦,瓦接露,露润根,根......根养土?”调子走得像被风吹散的柳絮,词也断得七零八落,偏偏尾音里带着股说不出的熨帖,像老祖母拍着背唱的眠歌。
母亲和狗蛋娘同时僵在原地。
狗蛋娘的手还搭在门框上,沾着刚摘的青菜叶;母亲手里的锅铲垂下来,滴着半勺没来得及下锅的油。“这......这是学坊教的?”狗蛋娘的声音发颤。
学坊的《养护谣》她们听过,是先生用竹板打着拍唱的,可狗蛋这半段,分明比学坊的多了道拐弯,像山溪撞过石头的回响。
小满从凳上滑下来,伸手接住晃了晃的陶碗。
绿光照着她的眼睛,里面亮得像落了星子:“它想说话。”
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院子时,阿芽正蹲在溪边的老槐树下。
他的竹笠压得低,只露出半张轮廓分明的脸——巡行养护者总爱把自己藏在阴影里,像块被溪水冲得圆润的石头。
对岸的小满正踮着脚洗碗。
她挽起的袖管沾着水,每搓洗一下,就轻轻调整碗底的苔藓,生怕冲掉半根绿丝。
阿芽的目光顺着碗沿往下,突然屏住了呼吸——溪水的倒影里,碗底的裂纹正泛着极淡的金纹,像根透明的线,一头扎进碗底,一头顺着溪水流向田埂。
他看见石缝里的菌丝动了,原本细弱的白丝突然胀大,裹着泥沙往裂纹方向钻,像久别重逢的亲人在拥抱。
“这不是修补。”阿芽摸着腰间的竹牌,指节捏得发白。
那是学坊发的巡行令,刻着“护”字的竹纹已经磨得发亮。
从前他见过顾微尘补过断剑,见过她用碎瓷拼过古瓶,可那些都是“点”的修复;此刻碗底的裂纹却像颗投入静水的石子,涟漪正一圈圈荡开,连带着溪水、石脉、田埂都跟着轻轻震颤。
他退到树后,摸出腰间的短刀。
粗布衣角被划开时发出轻响,他将撕下的布条系在枯枝上——红布在风里晃了晃,像朵突然绽放的花。
这是学坊的暗记,“此处已醒”,他在心里默念,转身时鞋跟碾过片落叶,碎成细屑,混着溪声散进风里。
海生的船桨在月光下泛着银边。
他裹着渔族特有的靛蓝披风,怀里抱着个裹襁褓的幼女——是族里最会“听船”的孩子。
夜里的海像块揉皱的黑绸,浪拍船底的声音里总藏着故事,可今晚的浪声有些不一样。
“阿叔!”幼女突然挣开他的怀抱,小手指向船底的裂缝,“奶奶!
奶奶在缝船!“她的声音带着奶气的急切,”她穿蓝布裙,戴银头簪,说’别记谱,记疼‘!“
海生的手猛地收紧。
蓝布裙,银头簪——那是祖母柳婆最爱的打扮。
他记得柳婆临终前,手指抚过船底的裂缝,说:“疼比谱真,疼会说话。”后来他跟着先生学养护,总把《养护谣》的谱子抄得工工整整,却忘了柳婆补船时,针脚总跟着裂缝的走向弯,像在哄伤口睡觉。
“阿叔信。”他摸了摸幼女的发顶,取出随身的贝壳刀,在舱壁刻下一行歪扭的字:“夜,女娃言:婆缝船,嘱‘别记谱,记疼’。”刀痕很深,刻穿了船漆,露出底下泛着珍珠光泽的晶化层——那是被养护过的船才会有的,像伤口结的软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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