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卷着残沙掠过青崖时,顾微尘的鞋跟碾过一粒碎陶片。
那是她从前被逐出门时,摔碎的茶盏残片,此刻正嵌在沙里,像道未愈的旧伤。
她垂眸看了眼,指尖轻轻拂过,残片上的釉色竟泛出极淡的青——和她前世修复的宋代影青瓷,是同一种温凉。
“阿姐。”小豆子的声音裹着风飘来,他怀里的木雕小鸟正用喙尖啄他手腕,“鸟说地脉在挠痒痒。”
顾微尘抬眼,锈剑冢带回的信灰在她掌心堆成浅丘。
她摸出柳婆临终前塞给她的残陶碗,碗口缺了个月牙,边缘还粘着半块干硬的枣泥——那是柳婆最后一次替她热粥时溅上的。
她将信灰轻轻倒入碗中,指腹蹭过碗底一道极细的裂纹,像在确认老友的脉搏。
“哗啦啦——”
信灰顺着她指尖的魂织丝流进地脉裂隙。
顾微尘忽然屈膝,掌心贴上崖石。
凉意顺着掌纹爬进血脉,她听见了,那声极轻的、类似心跳的搏动。
不是灵根震颤,不是灵气翻涌,是地底下某个沉睡的东西,被三百七十二颗修复过的心跳唤醒,正试探着回应。
“三脉已通其一。”血砚生不知何时站在她身侧,《逆信录》的羊皮纸被风掀起一角,他伸手按住,声音压得很低,“若再连千祭陵的骨血、寒村旧址的魂灯......此地可成‘心灯之眼’。”
顾微尘抬头看他。
文书官的眼尾还沾着墨渍,是方才在锈剑冢替流民刻名字时蹭的。
她忽然想起他说过,最好的史书不是写在纸上,是刻在人心。
此刻他眼底有光,像在看一卷正在展开的、比《逆信录》更鲜活的信史。
“召人吧。”她站起身,拍掉掌心的沙,“该说正事了。”
小豆子怀里的小鸟突然扑棱翅膀,尖尖的喙指向东南方沙丘。
顾微尘顺着方向望去,七百道模糊的影子正从沙雾里浮出来——是她在寒村治过腿伤的老樵夫,是千祭陵替她挡过毒箭的断剑修士,是被玄冥清剿时躲在她药庐地窖的妇人们。
他们的衣袍还沾着尘沙,有的拄着拐杖,有的背着破剑,却都在看见她的瞬间,加快了脚步。
“我欲在此立阁,名‘执尘’。”顾微尘抬手,魂织丝牵引着烬信灯最后的余晖,在空中划出三道光痕。
风掀起她的衣袖,露出腕间守心轮的青纹,“不传秘法,不授神通。
只问一句——“
她的声音裹着风,撞进每个人的耳朵:“你愿不愿把名字交出来?”
第一声回应来得比她想象中快。
那是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,脸上有道从眉骨到下颌的刀疤。
他踉跄着跑到碑前,跪坐下去,用指甲在残碑上划:“王铁柱。”沙粒混着血珠落进刻痕,歪歪扭扭的三个字,比任何玉简铭文都深。
第二个是个姑娘,发间还别着她替她治道伤时用的草绳。
她摸出怀里半块碎玉——那是顾微尘替她修复的定情信物,用玉尖刻下“林阿月”,刻完抬头笑,眼泪却砸在碑上:“我阿爹说,活着的人,名字该被记住。”
第三个、第十个、第五十个......顾微尘望着碑前的人群,喉头发紧。
她想起前世在故宫修复《清明上河图》时,每补上一根丝线,都要对着显微镜确认七十遍。
此刻这些歪扭的名字,比任何古画都珍贵——它们不是被修复的,是被重新“活”出来的。
“师父。”
稚嫩的童声从脚边传来。
初心童抱着泥塑像,仰着小脸看她刚立起的三碑。
残碑上的名字已经排到第二行,伤碑的血字还在渗着淡红,修碑却空得像面镜子,只中央有道深痕,像是有人用尽全身力气写了又抹。
“为什么不写字呀?”孩子伸手去摸修碑,指尖被碑面的凉意激得缩了缩。
顾微尘蹲下来,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。
碑影落在她脸上,她想起第一次被家族丢到乱葬岗时,月光也是这样冷。
那时她攥着块碎玉,上面刻着“顾微尘”,可族人说,这名字不配留在族谱上。
“字会骗人。”她指尖抚过修碑的刻痕,“但痛不会。”
山风突然转了方向。
顾微尘猛地抬头。
东南方天际浮起三道刺目的符光,红的是玄冥殿的血煞纹,金的是正音盟的律典印,青的是丹心盟的剑穗痕。
三千修士的气息像块铅板压下来,却在十里外停住,结了个古怪的困灵阵——不攻,不撤,只将青崖围成瓮中之鳖。
“顾微尘。”
冰冷的声音从悬浮的玉简里炸开,是言无咎的残魂。
他的尾音带着魂体碎裂的刺响,“你聚残弃之徒,立虚妄之道,是乱世之始!
待你三脉全通,这方天地......“
“住口。”
陵不孤的声音比风更冷。
他不知何时站到顾微尘身侧,袖口的雷纹如活物般游动,眼底的霜色几乎凝成实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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