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日,天未亮。
地肺深处的钟声尚未响起,但空气早已凝如铅水,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碎玻璃。
顾微尘盘坐于命枢钟内,脊背挺直如刃,双手十指染血,正以心头精血为引,玄鳞甲残片碾成的粉末为骨,在青铜裂痕之上一笔一划刻下“承伤纹”。
这不是修复,是重构。
她不求弥合,不求完美——那不是文物的本相,也不是人的真相。
她只求这道裂,能稳如山脊,撑得起千钧重压,容得下风雨穿行。
就像古画上那一道贯穿绢帛的折痕,无法抹去,便用金线绕它三匝,让它成为整幅画卷最沉静的轴心。
每一笔落下,她的身形便淡去一分。
魂光微颤,仿佛风中残烛。
残脉道体本就脆弱不堪,如今更是被强行催动至极限,经络寸断之声在体内如细弦崩裂。
可她的手没有抖。
“心渡术有三忌。”命枢灵的声音从钟壁深处传来,低缓如潮汐退去,“一忌惧裂,二忌贪全,三忌无人愿渡。”
她轻笑一声,嘴角溢出血丝:“我不怕裂。”
笔锋顿了顿,又落下一划。
“也不求全。”
目光穿过层层岩壁,透过雷霆与黑雾交织的屏障,落在那道始终屹立的身影上。
“更不是没人渡我——你看,他还在。”
雷域之外,陵不孤单膝跪地,双臂血肉模糊,雷纹与暗红命丝纠缠撕扯,如同活物啃噬筋骨。
他的铜镜碎片插在身前地面,裂痕纵横,却仍不断震荡出微弱共鸣,将一波又一波的伪命丝震偏轨迹。
命无归立于九绝阵核心,衣袍翻飞,眼中冷光如刀:“你护不住她。她越修,命枢反噬越烈。等到第七日,她会自己碎成灰。”
风声呼啸,无人应答。
只有雷光炸裂的轰鸣作响。
陵不孤咬破舌尖,一口血雾喷在铜镜之上。
镜面骤然亮起一道残影——那是百年前执灯者最后的执念,也是他曾亲手埋葬的记忆。
雷光暴涨,化作环形屏障,硬生生挡下第九波织命潮汐的穿刺。
他抬头,望向深渊中央那口缓缓泛起金纹的古钟,望着钟体内那道越来越透明、几乎要融进青铜纹理中的身影,声音沙哑得像是从地底爬出来的一样:
“你要是敢在第七日前散了……我追到轮回也骂你。”
钟内,顾微尘闭了闭眼。
听见了。
但她没回头。
青蚨剑最后的残刃被她取出,断口参差,寒光黯淡。
她将它置于左掌骨之上,右手执锤——那是百炼翁匠印中残留的一缕执念所凝,轻若无物,重若万钧。
一下,两下,三下……
骨为砧,血为媒,残刃在锤击下逐渐扭曲、延展,终成一截弯曲的钟舌雏形。
每一下敲打,都像是在敲击她的神魂。
死灵石磨成的粉末被她小心嵌入钟心凹槽,模拟命枢玉的共振频率。
那些曾被视为禁忌的阴秽之物,在她手中不再是灾厄的象征,而是修补断裂法则的粘合剂。
“当年百炼翁未能补完此钟,便是因不愿以命为祭。”命枢灵忽然开口,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叹息,“你说……你是比他勇敢,还是更傻?”
她将最后一块玄鳞粉按入钟颈,指尖微微颤抖,却坚定无比。
“都不是。”
她低声说,像是回答魂灵,又像是说给自己听。
“我只是知道,有些伤,必须有人亲手去碰。不是为了治好谁,而是为了让所有受过伤的人,不再被当成残次品丢弃。”
话音落下,整座命枢钟轻轻一震。
金纹蔓延的速度陡然加快,沿着裂缝蜿蜒而上,如同藤蔓攀援古树。
那些曾经破碎的地方,开始发出极细微的嗡鸣——不是完整无缺的清越,而是带着裂痕的、低沉而稳定的回响。
仿佛一口历经战火的钟,在废墟中重新苏醒。
而在中州城最高处的观星台上,裴元礼独立风中。
他手中罗盘剧烈旋转,指针狂乱跳动,映照出天地间无数命线的流转轨迹。
忽然间,那原本混乱交错、被“织命者”强行拉直规整的命河图景,竟出现了一丝异样——
某一条命线,开始自行扭动。
不是回归秩序,也不是崩解溃散。
而是……缓缓地、倔强地,恢复成了它原本应有的形状——歪斜、曲折、带着旧伤,却真实得令人心颤。
裴元礼瞳孔微缩,握紧罗盘的手背上青筋暴起。
风卷起他半边衣袖,露出腕间一道陈年灼痕——那是许多年前,他曾亲手斩断一名执灯弟子命线时,反噬留下的印记。
此刻,那疤痕竟隐隐发烫。
他抬头望向深渊方向,嘴唇动了动,最终只吐出两个字:
“……开始了。”第六日深夜,中州城上空乌云压顶,星轨隐没,仿佛天地也在屏息等待一场不可知的更迭。
裴元礼立于观星台最高处,衣袍猎猎,手中罗盘仍在疯狂旋转,可那指针已不再混乱无序——它正被某种沉静却不可抗拒的力量牵引着,缓缓校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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