崇祯十七年三月十八夜,紫禁城的琉璃瓦在惨淡月光下泛着冷霜般的白。坤宁宫暖阁里,烛火被穿堂风卷得乱颤,周玉凤握着素银手炉的指尖却比炉壁更凉。殿外传来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的急报,声音被夜色揉得发颤:“皇后娘娘,李自成的前锋已过卢沟桥,京营兵……溃了。”
她抬手拢了拢鬓边的点翠珠钗,那是崇祯元年册后时,陛下亲自为她簪上的。十二年了,从苏州织造府旁的寻常巷陌,到这红墙围合的深宫,她陪着朱由检走过了最艰难的岁月。此刻,这位三十三岁的皇后没有哭,只是轻声吩咐宫女:“取那件石青刻丝十二章纹朝服来,再备一盏新茶。”
暖阁的菱花镜里,映出她依旧清丽的面容。只是眼角的细纹藏不住,那是无数个为军饷、为灾情、为边关急报彻夜难眠的印记。宫女捧着朝服进来时,不小心碰掉了妆台上的玉梳,梳齿间还缠着几根乌发——那是上个月她为了省下脂粉钱赈济河南灾民,亲手剪下变卖的头发所剩无几的余泽。
万历三十七年的苏州,暮春时节的阊门总是飘着栀子花的香气。周玉凤的父亲周奎那时还只是个靠给织造府绣制锦缎糊口的绣工,一家人挤在巷尾一间带阁楼的小屋里。她自幼跟着母亲学女红,七岁就能绣出栩栩如生的双面绣,手指被针戳得满是细孔,却从不像别家女孩那样哭闹。
天启六年的那场大水,是改变她命运的第一个转折点。太湖决堤,苏州城半数被淹,周奎的绣棚被冲毁,一家人眼看就要饿死。十四岁的周玉凤揣着母亲留下的半块玉佩,顶着大雨跑到织造府求见巡抚毛一鹭。守门的兵丁嫌她寒酸,挥着鞭子要赶她走,她却直直跪在泥水里,高声说:“民女有一技可解织造府燃眉之急,若说错一字,甘受杖责。”
那时织造府正为天启帝的寿礼发愁,要绣一幅九米长的《百鸟朝凤图》,限期一月,府里的绣工们都犯了难——孔雀尾羽的渐变色彩,没人能绣得自然。周玉凤当着毛一鹭的面,取来五彩丝线,用“退晕绣”的技法,仅用半个时辰就绣出了一片栩栩如生的孔雀羽。毛一鹭惊为天人,当即请她入府主持绣事。
这幅《百鸟朝凤图》最终送入宫中,被刚被册封为信王的朱由检看到。彼时他正因魏忠贤的专权而郁郁寡欢,图上那只立于梧桐枝上的凤凰,眼神虽温婉却透着不屈,竟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处境。他随口问身边的太监:“这绣品出自何人之手?”当得知是苏州一位民间少女时,朱由检默默记下了“周玉凤”这个名字。
天启七年,天启帝驾崩,朱由检继位,改元崇祯。登基后的第一件大事,便是选立皇后。朝野上下都以为会选权臣之女,可崇祯却亲自圈定了周玉凤——这个连吏部册籍上都没有的民间女子。
迎亲那日,周奎穿着御赐的蟒袍,却紧张得浑身发抖。周玉凤坐在凤辇里,手里紧紧攥着那半块玉佩。她不知道深宫是什么样子,只记得临行前母亲叮嘱她:“凤鸟不落无德之地,你若入了宫,要记得帮着天子做正事。”
新婚之夜,崇祯没有像其他帝王那样流连脂粉,而是与她聊起了苏州的民情。当听到她说起水灾时百姓易子而食的惨状,崇祯的眉头拧成了疙瘩。周玉凤鼓起勇气说:“陛下,百姓是社稷的根本,就像绣品的底布,底布不牢,再华美的纹样也会散掉。”崇祯愣住了,随即郑重地点了点头:“你说得对,朕记下了。”
最初的日子,周玉凤在后宫过得并不轻松。后宫嫔妃多是官宦之后,暗地里嘲笑她“出身微贱”。尤其是天启帝的遗妃客氏,仗着曾抚养过崇祯,更是处处刁难。有一次,客氏故意在宴会上问她:“皇后娘娘,听说苏州的绣娘都会唱俚曲?不如给我们唱一段助兴?”
周玉凤没有生气,只是从容起身:“俚曲虽俗,却藏着百姓的心声。臣妾就唱一段《耕织谣》吧。”她的声音清亮,唱到“春播一粒粟,秋收万担粮,帝王若惜民,岁岁无灾荒”时,崇祯当即拍案叫好。客氏脸色铁青,却再也不敢小觑这位新皇后。
为了站稳脚跟,周玉凤以身作则,带头节俭。她把后宫嫔妃们的金银首饰收起来,熔铸成银锭充作军饷;又裁撤了冗余的宫女太监,将省下的月例钱用于赈济灾民。有人向崇祯进谗言,说皇后“擅权干政”,崇祯却笑着说:“皇后这是在帮朕分忧,朕求之不得。”
崇祯二年,皇太极率领清军绕过山海关,直逼北京。消息传来,紫禁城一片恐慌,许多大臣都在悄悄收拾细软,准备南逃。崇祯在文华殿召集群臣议事,吵了整整一天,却没人敢提出战策。
深夜,崇祯疲惫地回到坤宁宫,一进门就瘫坐在椅子上。周玉凤端来一碗温热的莲子羹,轻声说:“陛下,群臣不敢言,是怕担责任。但有一个人,他敢。”崇祯抬头看她:“你说的是谁?”“袁崇焕。”周玉凤答道,“臣妾听陛下说起过,他镇守辽东时,清军从不敢靠近。如今正是用他的时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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