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临深对云棠的“倚重”与日俱增，甚至到了近乎放任的地步。一份涉及巨额资金往来、需要他亲笔签字的海外项目最终合同，被随意地放在了云棠的案头，附着一张便签，上面是顾临深龙飞凤舞的字迹：“你审过即可，代签。”
云棠拿着那份沉甸甸的合同，指尖冰凉。代签。这意味着，在法律意义上，她将真正地与这笔可能隐藏着无数风险的资金流向绑定在一起。这不再是简单的意见参考，而是将决策的权杖，连同其背后万丈深渊的可能性，一同交到了她的手中。
她花了整整一个通宵，逐字逐句地核对条款，调动所有她能接触到的信息渠道，交叉验证每一个细节。窗外天色泛白时，她终于确认合同本身并无明显陷阱，甚至条件优厚。但那种如履薄冰的感觉，却挥之不去。
她拿起笔，在乙方签名处，模仿着顾临深的笔迹，签下了他的名字。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，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。那一刻，她感觉自己不再仅仅是一个助理，一个共犯，而是他某种意义上的……化身。
顾临深对此未置一词，仿佛那本就是她职责的一部分。他只是在她次日清晨，将签署好的合同放在他面前时，抬眸看了她一眼，那眼神平静无波，深处却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、难以捕捉的……认可。
这种无声的交付，比任何言语的肯定都更让云棠感到心悸。她在他构建的权力迷宫中越走越深，手中的权柄越来越重，而回头路，也早已在迷雾中彻底消失。
权力的滋味如同鸦片，初时带来眩晕与掌控的快感，随之而来的便是更深的焦灼与空虚。云棠开始频繁地代表顾临深，独自面对那些曾经需要仰视的资本大佬、业界权威。
在一次高规格的私人酒会上，她周旋于几位掌握着顶级资源的制片人之间，言辞得体，姿态不卑不亢，巧妙地替顾临深挡掉了一个隐含捆绑条件的巨额投资，同时又不着痕迹地促成了与另一位更靠谱伙伴的初步意向。
她端着酒杯，站在落地窗前，俯瞰着脚下城市的璀璨灯火。一种虚幻的力量感油然而生。这些曾经遥不可及的人物，此刻正因着她背后所代表的“顾临深”这个名字，对她礼遇有加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。
然而，就在她微微失神的刹那，玻璃窗上模糊地映出了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——林珊。她正与一位颇有声望的导演交谈，目光却穿透人群，冷冷地落在云棠映在玻璃上的影子上，那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冰，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恨与……一丝近乎怜悯的嘲讽。
云棠的心猛地一缩。林珊的眼神像是在说：“看吧，你正在变成我，甚至……比我更可悲。”
当晚回到别墅，顾临深难得地没有应酬，而是在影音室看一部老电影。云棠走过去，在他身边的沙发坐下。屏幕上光影变幻，是顾临深很多年前的一部作品，那时的他，眉眼间尚有几分未褪尽的青涩与……真诚。
“为什么是我？”云棠忽然开口，声音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。
顾临深的目光并未从屏幕上移开，仿佛没听见。
云棠固执地重复，声音提高了一些：“为什么偏偏是我？只是因为我在那个时候，出现在了那个剧组？还是因为……我看起来足够软弱，足够好控制？”
顾临深终于缓缓转过头，屏幕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。他没有回答，只是伸出手，指尖轻轻描摹着她的眉眼，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迷恋的专注，却又冰冷得令人心惊。
“因为你不一样。”他低声说，声音被电影的音效模糊，“你的眼睛里有东西……挣扎，不甘，还有……和我一样的，洗不掉的脏。”
他的指尖滑到她的唇瓣，微微用力。
“驯服你，玷污你，让你变得和我一样，然后……”他顿了顿，眼底翻涌着云棠看不懂的黑暗浪潮，“让你离不开我。”
这话语中的偏执与扭曲，让云棠遍体生寒。她猛地挥开他的手，站起身。电影恰好放到一个煽情的段落，男女主角在雨中相拥。而他们之间，只有冰冷的空气与无声的对峙。
那晚的不欢而散并未影响第二天的“正常工作”。顾临深依旧将重要的行程安排交由云棠打理，甚至默许了她对团队内部一名吃里扒外、向对家泄露行程的工作人员的直接处理——一封辞退信，附带行业内封杀的暗示，干净利落，不留情面。
权力如同流水，一旦握紧，便难以松开。云棠发现自己开始习惯这种生杀予夺的感觉，甚至在某些时刻，会从中获得一种扭曲的快意。她站在顾临深投射下的巨大阴影里，却仿佛也拥有了阴影的力量。
然而，夜深人静时，林珊那嘲讽的眼神，顾临深那句“洗不掉的脏”，总会交替在她脑海中浮现。她站在浴室的镜前，凝视着镜中的自己。依旧是那张脸，眼神却不再是当初那个在杀青宴角落惶惶不安的灰色影子，而是变得沉静、锐利，深处藏着无法磨灭的疲惫与……一丝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冷硬。
她抬手，触碰镜面，冰凉的触感传来。
她究竟是在利用顾临深给予的权柄寻找生机，还是在被他同化，一步步变成他所期望的、与他共同沉沦的黑暗镜像？
“咔哒。”浴室门被轻轻推开。
顾临深的身影出现在镜中，站在她身后。他没有说话，只是从身后拥住她，手臂环住她的腰，将下巴搁在她的颈窝。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传递过来，带着不容拒绝的暖意，却也带着令人窒息的重量。
他看着镜中依偎的两人，目光深邃。
“你看，”他在她耳边低语，气息温热，“我们多像。”
镜中的男女，容貌出众，姿态亲密，如同天造地设的一对。但只有云棠知道，这亲密之下，是权力与控制的博弈，是扭曲与共生的纠缠，是无底的深渊在对视。
她闭上眼，不再去看镜中的影像，身体却放松地靠进他怀里。
无论前方是什么，是更深沉的黑暗，还是毁灭的终局，这条路，她已无法回头。唯一能做的，便是在这镜渊之畔，继续这场危险的凝视与共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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