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猛地睁开眼，胸口还憋着一股子拉车时的闷汗，耳边却不是北平城熟悉的车轱辘声，倒像是有无数只小鼓在敲，“咚咚咚”地砸得人耳朵发蒙。我坐起身，摸了摸身下，不是我那铺着破棉絮的土炕，竟是冰凉的青石板，旁边还堆着些断了柄的锄头和沾着泥的筐子。我揉了揉眼睛，往前看，才发现自己蹲在一条窄巷子里，墙皮都掉得一块一块的，露出里面的黄土，风一吹，卷着沙粒往我鼻子里钻。我站起来，拍了拍身上的灰，心里犯了嘀咕：这是哪儿？我不是刚把客人拉到前门楼子，怎么一闭眼就到这儿了？
正琢磨着，巷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，还有人喊：“快躲躲！巡捕房的来了！”我下意识地往墙角缩了缩，就见几个穿着灰布褂子的汉子慌慌张张地跑过来，其中一个还撞了我一下。“对不住，对不住！”他头也不回地喊，脚步没停，顺着巷子另一头跑了。我刚想问问他这是怎么回事，就看见两个穿着黑制服、戴着大盖帽的巡捕走了进来，手里拿着棍子，眼神像鹰似的扫来扫去。“刚才那几个呢？跑哪儿去了？”其中一个巡捕扯着嗓子喊，声音粗得像磨盘。另一个则踢了踢地上的筐子，骂道：“这群穷鬼，整天瞎跑，早晚把你们都抓起来！”
我心里一紧，想起以前在北平城，巡捕也常这样耀武扬威，可没见过这么凶的。我不敢出声，低着头，假装在捡地上的碎柴。那两个巡捕骂骂咧咧地走了，巷子里又静了下来，只剩下风刮过墙缝的“呜呜”声。我松了口气，刚想走出巷子看看，就听见身后有人问：“这位兄弟，你是外地来的吧？”
我回头一看，是个瘦高个的汉子，穿着一件打了补丁的蓝布衫，脸上带着点倦容，手里拿着一个空碗。我点了点头，说：“是，我从北平来，不知道怎么就到这儿了。请问大哥，这是哪儿啊？”那汉子愣了一下，说：“北平？这儿就是北平啊！不过现在这北平，可不是以前的北平了。”我更糊涂了：“怎么不是以前的？我昨天还在天桥拉车呢，怎么今天就变样了？”
汉子叹了口气，往我身边凑了凑，压低声音说：“兄弟，你怕是睡糊涂了吧？现在是民国二十六年，小鬼子都快打到城门口了，城里乱得很，巡捕房的人也跟着横，见着谁都想讹点钱。”我心里“咯噔”一下，民国二十六年？我记得我拉车的时候是民国十八年啊，这怎么一下子过了八年？难道我睡了八年？不对，我明明就闭了一下眼。我摸了摸自己的脸，还是糙糙的，手上的老茧也还在，不像是过了八年的样子。
“大哥，你别骗我，我真的是昨天还在天桥拉车，怎么会变成民国二十六年？”我急着说，声音都有点抖。那汉子看我不像是装的，就说：“兄弟，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？比如被人打了头？要不怎么连年份都记不清了。这样吧，我叫老周，你要是没地方去，就跟我去前面的破庙里凑活一晚，那儿还有几个像咱们这样的穷兄弟。”我想了想，也没别的办法，就跟着老周走出了巷子。
出了巷子，眼前的景象让我吓了一跳。以前宽敞的大街，现在变得挤挤巴巴的，两边的铺子好多都关了门，门板上贴着“歇业”的纸条，有的还被人砸破了，地上散落着碎玻璃和烂木头。街上的人都行色匆匆，脸上带着愁容，还有不少穿着军装的士兵，背着枪，沿着街边走着，眼神警惕地看着周围。我以前在北平也见过士兵，可没见过这么紧张的，好像随时都要打仗似的。
“老周大哥，这城里怎么这么乱啊？小鬼子真要打进来了？”我问。老周叹了口气，说：“可不是嘛！上个月卢沟桥那边就打起来了，听说咱们的军队在那儿守着，可小鬼子人多枪多，怕是守不住。现在城里的有钱人都忙着往南边跑，剩下咱们这些穷人，想跑也跑不了，只能在这儿等着。”我心里沉了沉，想起以前在乡下的时候，也听说过打仗的事，可没想到会轮到北平。我那辆洋车还在天桥底下呢，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，还有我攒的那点钱，藏在炕洞里，别让人给偷了。
走着走着，就到了老周说的破庙。庙门早就没了，只剩下两根光秃秃的柱子，院子里长满了野草，正殿的屋顶塌了一半，露出里面的梁木。庙里已经有几个人了，都是些衣衫褴褛的汉子，有的在生火，有的在擦手里的破碗。见我们进来，一个矮胖的汉子站起来，说：“老周，你可回来了，今天讨着吃的了吗？”老周摇了摇头，说：“别提了，街上的铺子都关了，哪还有人给啊。这位是祥子兄弟，刚从外地来，没地方去，跟咱们凑活一晚。”
那矮胖汉子点了点头，说：“行，都是苦命人，多个人多双筷子。我叫王二，你叫我二哥就行。”我赶紧说：“二哥好，各位大哥好。”王二笑了笑，说：“别客气，在这儿能活着就不错了。祥子兄弟，你以前是干什么的？”我说：“我以前是拉洋车的，在北平城里拉了好几年了。”王二眼睛一亮，说：“拉洋车好啊，以前拉洋车能挣不少钱吧？”我叹了口气，说：“以前还行，要是运气好，一天能挣两三个大洋，可后来城里乱了，生意也不好做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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