赞叹过后，这位经验丰富的指挥官，立刻提出了一个极为现实和关键的技术性问题，他身体前倾，目光锐利地看着江岳：
“但是，江，请原谅我的好奇和……些许的困惑。
你们究竟是如何做到的？
在夜间，没有地面无线电导航台，大部分航程都在敌占区上空，缺乏明显的地面参照物来修正航向……
你们是如何确保庞大的机队能够沿着正确的航线飞行，精准地找到数百公里外的目标，并且在完成攻击后，还能在黑暗中顺利返回的？
这在我看来，几乎是一个奇迹！
要知道，即使是拥有先进仪器的我们，在陌生的空域进行如此规模的夜间编队远程奔袭，也绝非易事。”
江岳心中微微一紧，知道这个问题终究避不开。
他面上保持着平静，用早已想好的、半真半假的理由解释道：
“默菲斯，这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个别人的特殊能力。
我们有一些领航员，他们天生方向感极强，对地图和地形有着近乎照相记忆般的能力，并且经过了极其严苛的训练。
他们就像人形罗盘，能够在黑暗中依靠星辰、微光和飞行时间等有限的信息，大致判断出方位。
但这属于极少数人的天赋和长期经验积累，无法推广。”
默菲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，但眼中仍有一丝疑虑未消，他小声地、近乎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，像是在核对某个细节：
“昨晚的月光很微弱，只是月牙，亮度几乎难以视物……”
不过，他很快甩了甩头，似乎决定不再深究这个无法完全用常理解释的问题。
他将注意力转回了现实威胁上，脸色重新变得严肃：
“即使按照你们最保守的估计，鬼子还剩下十架左右的‘隼式’战斗机，这对大同机场来说，依然是极为危险的。
‘隼式’非常灵活，空战性能优异。
而我们目前在这里，只有三架保持完好战斗状态的P-51。数量和质量上，我们都处于劣势。”
江岳对此却显得比较淡定，他指了指机场周围那些伪装良好的高射炮阵地：
“我们还有它们。密集的防空炮火会织成一张保护网。鬼子想要空袭大同，也得先问问我们的地面火力答不答应。
而且，经过这次打击，鬼子残余的航空兵短期内必然士气受挫，行动会更加谨慎。”
默菲斯深吸了一口气，最终还是露出了一个笑容，他伸出手，用力地和江岳握了握：
“不管怎样，江，你们为我们所有人赢得了宝贵的时间！
也许，我们的机队，很快就能到达这里！
那时，我就不用担心鬼子的隼式了，感谢你，还有你的飞行队！
这真是一次漂亮的行动！”
离开美军观察组，江岳又来到了苏军联络处所在的货栈大院。
伊万诺夫少校听到江岳带来的消息，反应则更为直接和热烈。
他猛地从桌子后面站起来，绕过桌子，给了江岳一个有力的熊抱，用力拍打着他的后背，震得江岳差点咳嗽起来。
“乌拉！江岳同志！这太令人振奋了！”
伊万诺夫放开他，脸上泛着红光，浓密的胡须都因为激动而翘动着，
“一个晚上！你们就干掉了鬼子人几十架飞机！这是给那些傲慢的关东军一记响亮的耳光！”
他兴奋地挥舞着粗壮的手臂，用带着浓重口音的中文连珠炮似的说道：
“这太困难了！这需要极其准确的情报，知道敌人的飞机在哪里，油库在哪里！
需要超凡的导航能力，在漆黑的夜里把整个机队带到正确的地方！
还需要……还需要精确的轰炸，把炸弹扔到该扔的地方！
天哪，江！我记得不久前，你们的航空队还只是雏鸟，现在，竟然已经成长得如此强大，能够执行如此复杂、如此致命的远程打击任务了！
这真是一个奇迹！”
伊万诺夫的赞扬毫不吝啬，充满了斯拉夫人特有的热情和夸张。
但他发自内心的惊叹，也让江岳感受到了这次行动带来的巨大震撼。
它不仅仅是战术上的胜利，更是一种力量的宣示，让这些潜在的、持有不同心思的盟友，不得不重新评估独立师，尤其是其航空队的分量。
北平，前门附近的某个大院，此刻是关东军第二方面军前进指挥所的临时行营。
巨大的青砖建筑内，气氛肃杀，穿着崭新关东军军服的参谋和通讯兵脚步匆匆，却都下意识地压低了声响。
刚刚从东北抵达此地，肩负着指挥数万精锐“围剿”晋北八路军独立师重任的阿南唯次中将，正站在一张巨大的华北军事地图前。
他身材不高，但站姿笔挺，脸颊瘦削，嘴唇紧抿，一双眼睛深陷在眉骨之下，此刻正闪烁着毒蛇般阴冷的光芒。
他抵达北平还不到十二个小时，行装甫卸，准备召开第一次作战会议。
然而，他接到的第一份重要情报，不是敌我态势分析，不是部队集结报告，而是一封来自保定机场的、字里行间都透着绝望和混乱的急电
——他寄予厚望的空中突击力量，在昨夜一场突如其来的空袭中，近乎全军覆灭！
电报被参谋官用颤抖的双手呈上，阿南唯次面无表情地看完，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他的心里。
他没有暴怒，没有咆哮，只是缓缓将电报纸放在铺着绿色绒布的桌面上，然后用指关节重重地敲了敲保定所在的位置。
指挥所内鸦雀无声，所有军官都屏住了呼吸，感受到一股无形的、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以阿南为中心弥漫开来。
“八路的飞机，能如此精准地找到保定机场，能在夜间完成长途奔袭……”
阿南唯次的声音不高，却带着一种冰冷的、仿佛能冻结空气的质感，
“这绝不是偶然。保定机场附近，必然潜伏着大量的八路间谍，甚至……机场内部，也可能有他们的眼睛！”
他猛地抬起头，那阴鸷的目光扫过众人，最终定格在一位通讯参谋身上：
“立刻以我的名义，要求华北方面军冈村宁次大将！
请他务必、尽快，动用一切力量，彻查保定周边及机场内部，揪出这些隐藏在暗处的老鼠！
帝国的雄鹰，不能白白葬送在这些宵小之辈的手中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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