燕子回时
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春雨，李哲正在整理书房，手机突然“叮”的一声响。他瞥了一眼，是个微信好友申请，备注只有一句话：“您好，我还钱，麻烦通过一下。”
李哲皱了皱眉，随手点了拒绝。“这年头骗子套路真多。”他嘀咕着，继续整理那些泛黄的照片和旧书。作为一名中学语文教师，他见识过太多网络诈骗案例，对这种没头没尾的申请格外警惕。
第二天清晨，同样的申请再次出现，这次的备注多了几个字：“我是张伟的爱人，他十年前向您借过钱，我想还给您。”
张伟。这个名字像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，在李哲心中漾开层层涟漪。记忆突然被拽回十年前的那个夏天。
那年李哲刚参加工作不久，在城南中学任教。一个闷热的午后，他正在批改作业，手机响了，是大学同学张伟。
“哲哥，能...能借我点钱吗？”电话那头的张伟声音沙哑，带着明显的哽咽。
李哲心里一紧。张伟是他们班的骄傲，毕业后进了知名建筑公司，平时最是硬气，从不轻易求人。
“怎么了？慢慢说。”
“我爸...工地上出事，从脚手架上摔下来，现在在医院ICU...”张伟的声音断断续续，“每天医药费上万，家里积蓄花光了，能借的都借了...”
李哲当即请了假，直奔医院。在重症监护室外，他见到了双眼通红的张伟。曾经那个在篮球场上生龙活虎的汉子，此刻佝偻着背，像是被生活压弯了腰。
“医生说至少要准备二十万...”张伟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，“我已经凑了十五万，还差五万...”
李哲二话不说，去银行取了五千元。“我就这些，你先拿着，不够我再想办法。”
张伟接过那叠还带着ATM机温度的钞票，手指微微发抖。“会还的，我一定会还。”他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，却在努力维持最后一点尊严。
李哲拍拍他的肩膀：“没事，不急。先救叔叔要紧。”
后来的日子里，李哲偶尔会问候张伟父亲的情况。得知老人虽然保住了性命，却落下了终身残疾。张伟为了还债，同时打三份工，经常工作到深夜。
再后来，联系方式换了，大家各奔东西，渐渐失去了联系。李哲从未想过那笔钱能回来，在他心里，那根本不是借，而是帮。
此刻，看着手机上的申请，李哲的手指微微颤抖，点了通过。
对方几乎立刻发来消息：“李老师您好，我是张伟的妻子赵燕。很抱歉打扰您。”
接着发来的是一张照片——一个已经旧到发黄的笔记本，纸张边缘卷曲，上面整整齐齐写着一排名字和金额。在李哲的名字旁边，清晰地写着：5000元，2009年6月18日。
李哲的眼眶突然发热。他记得那天，记得张伟颤抖的手，记得医院消毒水的味道。
“您核对一下，没错的话我这就转给您。”赵燕的消息再次弹出。
很快，一笔5800元的转账出现在对话框里。
李愣了一愣，回复道：“不用这么多，你是不是转多了？”
聊天框顶部的“正在输入”持续了很久，最后发来的是一段话：“应该的。5000是本金，800是这些年的心意。张伟之前交待过，不能白借人家的钱。他说滴水之恩，当涌泉相报。”
李哲的鼻子一下子酸了。他走到窗前，雨还在下，模糊了窗外的世界。
“张伟他...现在好吗？”李哲问道，虽然心里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。
这次“正在输入”持续了更久。
“张伟去年春天走了。工地事故...他为了救一个新人，自己被砸中了。”消息简单却沉重，“他走前最放不下的就是这些债。他说这些年陆陆续续还了一些，但还有几个同学的没还上。这个本子是他最重要的东西，每次还掉一笔，就会在旁边画一个小小的燕子。”
李哲放大那张照片，果然在自己名字旁看到一只纤细的燕子图案，是用蓝色圆珠笔仔细画上去的。
“他常说，人家在你最难的时候帮你，是情分。还钱是本分，不能寒了热心人的心。”赵燕继续发来消息，“我处理完他的后事，就开始联系你们。是从同学群里悄悄找到联系方式的，一个个加，一笔笔还。您是最后一个。”
李哲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，滴在手机屏幕上，晕开了那只小燕子的图案。
“嫂子，这钱我真不能要。”李哲哽咽着打字，“张伟当年跟我开口，那是信得过我。你们现在这样...我收了心里难受。”
赵燕很快回复：“李老师，您必须收下。这是张伟的心愿，也是我现在唯一能为他做的事。他说您当年刚工作也没多少钱，能毫不犹豫地帮他，这份情他记了一辈子。”
她接着发来：“钱不多，但求心安。人要有良心。”
李哲看着那句话，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。他仿佛看见张伟在深夜的灯光下，仔细地在本子上画下一只只燕子，记录着每一份恩情的归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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