血字“构陷”,在画布上停留了很久。
久到金殿里每一道呼吸都凝固成冰,久到跪在地上的朝臣们额头被地砖硌出深深的红印,久到御座上皇帝闭着的眼睛微微颤动,久到萧绝怀中云芷的睫毛,在昏迷中无意识地轻颤了一下。
然后,那两个字,开始消散。
不是被擦去,也不是被覆盖,而是像一滴墨落进水里,边缘渐渐模糊,墨色丝丝缕缕地化开,在画布上漾开一圈圈暗红的涟漪。
涟漪荡开,画面重新凝聚。
这一次,没有了牡丹园午后的慵懒阳光,没有了书房深夜的孤灯只影。
有的是一个阴沉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清晨。
天刚蒙蒙亮,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,像一块浸透了脏水的抹布,沉甸甸地盖在京城上空。没有风,空气黏腻而潮湿,带着一股暴雨将至前特有的土腥味。
画面中央,依旧是云府。
但不再是雨夜里那扇虚掩的、透着昏黄灯光的旧门。
而是大门洞开。
两扇厚重的朱漆木门,被粗暴地从外向里撞开,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,像是垂死之人的呻吟。门板上,还残留着新鲜的、深深的撞痕,木屑翻卷,露出里面惨白的木质。
门楣上那块写着“云府”二字的匾额,歪斜着,一角已经脱落,悬在空中,随着门的晃动而微微摇摆,像一只断了翅膀的鸟,在做最后的挣扎。
府内,一片死寂。
那种死寂,不是宁静,而是所有活气都被抽干后的、令人心悸的空洞。
然后,声音传来了。
不是雨声,不是风声。
是脚步声。
沉重、杂乱、密集的脚步声,混着铁甲摩擦的哗啦声,刀鞘撞击的哐当声,还有粗鲁的、不带任何感情的呵斥声。
声音由远及近,像潮水,涌进云府。
画面跟随声音移动。
越过洞开的大门,穿过前院。
前院里,那几丛竹子还在,竹叶却蔫蔫地垂着,沾满了灰尘。那口老井还在,井沿的青苔被无数双靴子践踏过,变得污浊不堪。青石板路上,到处是泥泞的脚印,凌乱得如同兽群过境。
脚步声的主人,出现在画面里。
是官兵。
穿着制式的号服,披着简易的皮甲,腰间挎着刀,手里拿着铁尺、锁链、绳索。他们的人数很多,密密麻麻,像一群闯入民宅的鬣狗,眼睛在昏暗的天光下闪着一种混浊而兴奋的光。那不是执行公务的严肃,而是一种带着掠夺意味的、不加掩饰的恶意。
为首的,是个留着络腮胡的武官,骑在一匹矮脚马上。马不耐烦地打着响鼻,蹄子不安地刨着地上的青石板。武官手里拿着一卷盖着朱红大印的文书,看也不看,只扯着嗓子喊:
“奉旨查抄逆犯云凛府邸!所有人等,不得擅动!违者,格杀勿论!”
声音嘶哑,在空旷的府邸里回荡,撞在墙壁上,又弹回来,形成嗡嗡的回声。
“逆犯”两个字,像两把淬了毒的刀子,扎进这座宅院的胸膛。
画面一转,到了正堂。
堂上,那块“云府”匾额,终于支撑不住,轰然坠落。
“哐当——!”
一声巨响。
匾额砸在地上,碎成几块。扬起的灰尘在昏暗的光线里弥漫,像一团肮脏的雾。
雾中,云凛站在那里。
他还是穿着那身半旧的青布长衫,头发梳得整整齐齐,背挺得笔直。他的脸上,没有愤怒,没有恐惧,甚至没有惊讶。只有一种深沉的、近乎疲惫的平静,以及平静底下,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。
他看着那些冲进来的官兵,看着他们如狼似虎地翻箱倒柜,看着他们将府中的书籍、字画、瓷器粗暴地扔在地上,用脚践踏,用刀鞘砸碎。
他没有说话。
只是静静看着。
像一个旁观者,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。
但他的身边,并非空无一人。
一个头发花白、身形佝偻的老仆,颤巍巍地挡在他身前。老仆很老,背驼得厉害,脸上满是岁月刻下的沟壑,一双手枯瘦如柴,却死死张开,护着身后的主人。
他是陈伯,云府的老管家,伺候了云家三代人。
“你们……你们不能这样!”陈伯的声音在颤抖,却异常尖锐,“老爷是清官!是好人!你们凭什么——”
“滚开!”一个官兵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。
力道很大。
陈伯踉跄后退,险些摔倒,却还是倔强地站住了,又扑上来,死死抱住那个想冲向云凛的官兵的腿:
“不能抓老爷!不能啊——!”
“老东西,找死!”
那官兵被抱住,恼羞成怒,抬起另一只脚,狠狠踹在陈伯胸口。
“砰!”
沉闷的撞击声。
陈伯干瘦的身体像一片破布般飞出去,撞在堂前的柱子上,又滚落在地。他蜷缩着,剧烈地咳嗽,每一声咳嗽都带出血沫子,溅在青石板上,星星点点,刺目的红。
但他还在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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