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第一次见到云芷，是在清梧殿那个破败的院子里。
内务府塞来的宫女，瘦得像根随时会折断的芦苇，跪在殿外说：“奴婢云芷，是新派来伺候殿下的。”
我摔了茶盏让她滚。
她居然还敢抬头看我，说除非我亲自去撤了指派，或者她死了，否则总要在这里待下去。
好大的胆子。
后来我故意打翻饭菜，把书砸在她脚边，她总是沉默地收拾干净，连眉头都不皱一下。
我讨厌她那副逆来顺受的样子，更讨厌她眼神里的平静——仿佛在怜悯我这个废人。
直到那天，三皇兄来羞辱我，她跪在地上磕头求饶，额头都青了。
我挣扎着站起来，听见三皇兄嘲笑我是个“跛子”。她看我的眼神，没有怜悯，只有……心疼？
真是可笑。一个自身难保的宫女，居然心疼我？
夜里我听见她在偏房压抑的哭声，才从刘伴那里知道，她在内务府被刁难，手心被划了一道。
而我白天还嘲讽她“这就受不住了”。
那晚我失眠了。
第一次意识到，这个被我视为废物的宫女，其实很倔。
她给我做桂花糕。
我知道那点桂花来得多么不容易，要扫多少落叶，挑多少水。
我故意打翻盘子，想看她崩溃。她却默默捡起来，把沾了灰的糕点往嘴里塞。
那一刻，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。
我开始留意她。
发现她总是把我的书整理得井井有条，发现她会在夜里偷偷给我留饭。
后来她因为，腿废了。
那天她装着若无其事地站到我面前，我心里有多难受。
我知道做一个腿脚不健全的人，有多难。
直到后来，她为了宁愿冒着瘫痪的风险也要为我试针。
我知道，我欠她的，越来越多。
后来我想给她名分，我想要一步步让她成为我名正言顺的妻。
她却宁可死也不要，她说怕成为我的污点。
这个傻女人，从来不知道她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。
父皇说，皇家不能有一个宫女出身上上玉碟的庶妃，只能是侍妾要不就纳为夫人。
我不愿意，挨了几板子争取来了庶妃，那已经是我当时能争取得到的位份。
我想我比父皇年轻，总能熬死父皇的。
云芷，总有一天可以成为我的妻。
朝堂风波起，我必须保护她和孩子。
沈静姝是最好的人选——她父亲兵权在握，她本人又“救”过我。
我以为把云芷冷落在静心苑，让所有人都以为我移情别恋，就是对她们母子的保护。
我看着她日渐消瘦，看着她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。
每次想去静心苑，都被自己硬生生忍住。我想着，等一切结束，再好好补偿她。
我甚至已经策划好了“孩子被抢”的戏码，想着借此让她们母子“假死”脱身。我算好了一切，却唯独没算到她的心。
我也没想到她会比我快一步，做了我要做的事情。
当我抱着那个假骨灰瓶（我以为那个真的是安儿）去找她时，她说的那句“恩断义绝”，让我第一次感到了恐慌。
大火烧起来的时候，我疯了一样要冲进去。
被侍卫打晕前，我最后看到的，是冲天火光映照下，她平静得可怕的脸。
那一刻我才明白，我所谓的保护，对她来说是多大的伤害。
也是那一刻我才明白，我的自以为是害死了我的爱人和儿子。
其实我有想过，就这样随她们母子去的。
但是哥哥打醒了我，母妃！舅舅！
我必须完成所有的事情，才能去追寻她们的脚步。
就在事情尘埃落定的三天前，哥哥找到了我藏起来的毒药。
揍了我一顿，用看傻子的眼神告诉了我所有的一切。
原来，云芷早就知道一切，甚至最后她愿意帮助我给这一场戏完成闭环。
真好，云芷还在，安儿也没事。
感谢哥哥、感谢老天。
再后来，数年的追妻路，是我活该。
在蜀中，我远远看着她带着安儿在院子里学步，阳光洒在她身上，温柔得不像话。
在姑苏，我偷偷跟着她去集市，看她为几文钱跟小贩讨价还价，眉眼生动得让我移不开眼。
这才应该是她原本的样子——不是那个在王府里谨小慎微的云侧妃，而是一个活生生的、会笑会闹的云芷。
慈幼局那日，我笨手笨脚地编草蚂蚱，其实眼角余光一直看着她。
她站在月亮门下，穿着寻常的棉布衣裙，却比宫里任何一位盛装的妃嫔都要美。
她说安儿的风寒还没好，会在蜀中再住一段时日。
我知道这是她给我机会。
足够了。
余生还长，我可以慢慢等，等她重新认识我，等她愿意再叫我一声“殿下”。
不，下次她若肯唤我，我宁愿她叫我的名字。
玄墨。
只是玄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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