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子像山涧的水,看着不声不响,流得却快。眼一眨,我跟小九开学都快半个多月了。
学校还是那个大平村第一小学。门口那几个“何忠实捐建”的金色大字,在春天软绵绵的太阳底下,晃得人眼睛疼。这楼是何大善人出钱修的,气派是够气派了,可我们这些山里娃的日子,并没因此就松快多少。冉老师还是老样子,教我们用《洗衣歌》的调子唱“是谁帮咱们修学堂咧”,唱得挺起劲。我嘴巴跟着动,心里却在想,啥时候能唱点别的。
我这个星期换教室了,搬到三楼最把头那一间。爬楼梯是累点儿,但有个好处,站得高,看得远。从窗户望出去,能瞅见远处山梁子上那条被挖得稀巴烂的关兴公路,像一条刚被牛犁过、又泼了泥汤的巨大伤疤,难看得很。过了年,那些修路的工人又像蚂蚁一样回来了,叮叮当当的敲打声,还有拖拉机动静,隔老远就往耳朵里钻。路是越修越烂,一下雨,简直成了泥潭,我们上学都得踮着脚找下脚的地方,就这,裤腿上还是甩满了泥点子。
小九在二楼,他上三年级了,个子好像窜了一丁点,但还是瘦得像根麻秆。小燕燕还是跟我同桌,她是我从小学到现在的老铁,总能从家里摸点地瓜干、炒苞谷啥的,偷偷分我一半。坐在亮堂的新教室里,摸着城里淘汰下来的旧桌椅(可比我们以前的破桌子强多了),我老是忍不住走神,心思飘回家里那个黑黢黢的山洞,飘到小娴身上。
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,我是一百个不放心。她才多大点儿,又爱哭鼻子。没办法,我只能硬着头皮,把她塞给大伯家的小雅和小红丽,求她们放牛割草的时候捎上她。小雅比小九还小一岁,还算稳当;小红丽比小娴还小一岁呢,自己还是个毛躁丫头。我每天早上一遍遍地叮嘱她们:“看好小娴啊,别让她乱跑,别摔沟里去了。”看着小娴怯生生地、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她们走远,我这心里就跟十五个吊桶打水似的,七上八下,一整天课都听不安生。
寨子里最近可热闹了。听说关兴公路的补偿款发下来了,家家户户像炸了锅。大伯家动作最快,已经请人打了地基,准备起新房子了。他家院坝里堆满了青石条和木料,大伯整天忙得屁股冒烟,脸上却放着光,走路都带风。
四叔家就是另一番景象了。四叔过年屁股还没坐热,就被厂里催着回广东打工了,把盖新房这摊子烂事,连带着一岁多的小芳,全甩给了四婶小罗艳。四婶一个人,又要管娃吃饭穿衣,又要张罗买材料、请工人,忙得像个陀螺。她那张原本还算俏的脸,现在挂满了累和烦,见谁都爱搭不理,像是谁都欠她钱。
三叔家更绝,一家子收拾得整整齐齐,全跑去广东打工了,看样子是铁了心要在外面挣够钱才回来。他们那间在奶奶堂屋西南角分的小房间,连同那个转身都难的小厨房,就这么锁上了,空荡荡的。
最让我觉得有点好笑,又有点说不出的滋味的是五姑和幺叔。他俩过完年本来也打算跟着三叔他们溜号的,结果被奶奶硬生生摁住了。奶奶的理由简单直接:“地里的麦子、油菜不要人收?都烂在地里喂老鼠?”于是,五姑唐小姝那张总带着点不甘心和飘忽劲的脸,又得埋进黄土里;幺叔唐学龙那头抹了发胶、梳得溜光的时髦头发,也得沾上麦芒和灰。我看他们那副浑身不得劲、又不敢跟奶奶顶嘴的样儿,心里偷偷乐了一下。哈哈哈,每一年他们都躲不过奶奶的理由,看来在这个家,谁也别想轻轻松松甩掉自己该扛的活儿。
我自己的担子,更是沉得压肩膀。除了操心小娴,还得掰着手指头算钱。爸妈走时留下的两百块,加上我以前抠抠搜搜攒下的一点,像捧在手心里的水,指缝里漏一点就少一点。学费是勉强凑上了,可我们三张嘴不能停啊。放学铃声一响,我赶紧扯上小九,有时候还得带上眼巴巴等在山洞口的小娴,一头扎进后山。
春天的山是慈悲的,只要你肯弯腰,总不会让你空手回去。蕨菜正肥,笋子也冒了尖,还有那些认得的、菌子……我们都当宝贝一样捡起来。长得好的、完整的,摊在石头上晒干,等赶集的日子拿去换几个零钱;那些被虫咬了的、卖相不好的,就留着我们自己填肚子。
小九到底是男孩子,手脚比我利索,眼睛也尖。他猫着腰,在灌木丛里钻来钻去,不一会儿就能扯一大把蕨菜出来。小娴就跟在我屁股后头,我教她认哪种野菜能吃,她学得挺认真,小手也在地上扒拉,虽然经常把草当成菜。
“姐,你看这个能吃吗?”她举着一棵灰扑扑的蘑菇问我。
我接过来仔细看了看,摇头:“这个不行,有毒。要那种颜色没那么艳的。”
她“哦”了一声,有点失望,但很快又去找下一棵了。
看着弟妹在山林里忙碌的小身影,我心里又酸又软。别人家的孩子在这个年纪,还在爹妈怀里撒娇呢,我们却已经要在这大山里讨生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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