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山的路,感觉比平时长。我背着那几串沉甸甸的野猪肉,小九挎着装山货的篮子,姐弟俩一前一后,闷着头走。快到老屋院坝时,里头传出来的笑闹声、小孩哭叫声、锅碗瓢盆的碰撞声,混成一股热浪,直扑到我脸上,反倒让我脚步更慢了。
院门大开着,里头真是变了样。以前空荡荡的院坝,现在挤满了人,晾衣绳上挂满了花花绿绿的衣服,还有些我从来没见过的、城里样式的羽绒服。大伯和幺叔蹲在屋檐下抽烟,大声说着广东打工的见闻;三叔四叔在争论地里补偿款的事,脸红脖子粗;几个堂弟堂妹,包括小雅和红丽,正追着一个彩色皮球疯跑,尖叫声刺得我耳朵疼。
我和小九站在门口,像两个误闯别人家的外人,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进去。
还是奶奶眼尖,从灶房探出头,看见我们,尤其是看见我背上的肉,脸上挤出一点难得的笑纹:“杵在门口当门神啊?还不快进来!把肉拿到灶房来!”
我“嗯”了一声,牵着小九,低着头穿过闹哄哄的院子。那些说笑的声音,在我们经过时,好像刻意低了下去,各种目光落在我们身上,好奇的,打量货物的,还有……像大伯母李小秀那种,毫不掩饰的嫌弃。她挺着还不算太显怀的肚子,坐在一把竹椅上磕瓜子,斜眼看着我们,对旁边的五姑撇撇嘴,虽没出声,但那口型分明是:“讨债鬼来了。”
灶房里更是热气蒸腾,三婶四婶都在忙活。三婶的肚子好像又有点隆起了,动作看着不太利索。四婶倒是没啥变化,正麻利地切着酸菜。她们看见我拿进来的野猪肉,眼睛都亮了一下。
“哟,平萍本事不小嘛,搞到这么多肉!”四婶笑着,接过肉掂了掂,“正好,今年年夜饭添个硬菜!”
三婶没说话,只是用抹布擦了擦手,过来翻看篮子里的蘑菇和核桃:“这蘑菇晒得挺干,晚上炖鸡放点。”
她们的语气,好像这些东西天生就该拿到这里来,是理所当然的。我心里堵得慌,但又没法说什么。小九却已经挣脱我的手,跑到案板边,眼巴巴地看着那一盆刚炸好的酥肉。
四婶看见了,用筷子夹起一小块,吹了吹,递到小九嘴边:“来,小九,尝尝你四婶炸的酥肉香不香。”
小九一口吞下,烫得直呵气,脸上却笑开了花,含糊地说:“香!真香!”
看着小九那满足的样子,我心里那点不快,又被压了下去。算了,他能吃上点好的,就行。
奶奶指挥我把肉放好,又打发我去井边洗一大堆萝卜白菜。小九则被那群疯跑的孩子吸引,怯生生地凑了过去,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玩球。
我蹲在奶奶家在厨房门口新打井边,井水还不算冻手,院子里,大伯和幺叔在讨论买哪种摩托车划算;三叔四叔为谁家地头多种了一行葱几乎要吵起来;
五姑唐小姝穿着紧绷绷的红毛衣,拿着个小镜子左照右照;就连三婶那个一岁多的女儿小顺利,和四婶家同样一岁多、白白胖胖的小芳,也各自被她们的奶奶(我奶奶)偶尔抱一下,逗弄两句。
到处都是人,到处都是声音,热闹得像一锅煮沸的水。可这热闹是他们的。我和小九,像是被这锅热水溅出来的两颗油星,存在,却格格不入。
小九想跟小高高他们玩球,刚靠近,小高高就把球藏到身后,冲他做鬼脸:“不给你玩!你是山上的野孩子!”
小九瘪着嘴,要哭不哭地站在原地。我看得心头火起,正要站起来,五姑唐小姝过去,温和地对小高高说:“高高,把球给小九玩一下,你是哥哥嘛。”小高高这才不情不愿地把球扔给小九。小九抱着球,脸上又有了笑模样。
我低下头,继续用力搓洗着白菜帮子。五姑是算是个好人,可她也很快就会嫁别家去。这里,终究不是我们的地方。
腊月二十八,奶奶把养得还算肥年猪杀了,院子里更热闹了。猪凄厉的叫声响彻半条村,血腥味混着烟味,有种奇怪的丰盛感。大人们忙着烫猪毛、分猪肉,小孩们围着看热闹。分肉的时候,奶奶亲自操刀,大伯一家、三叔一家、四叔一家、五姑、幺叔……人人有份,连小雅和红丽都分到了一小块瘦肉。轮到我和小九,奶奶切了两条没什么肉的骨头,扔到我们的破碗里:“喏,拿去啃吧。”
我看着碗里那两根光溜溜的骨头,又看看其他人手里油汪汪的肉块,什么也没说,拉着小九走开了。小九看着骨头,小声问:“姐,没肉啊?”
“有骨头汤喝就不错了!”我硬邦邦地回了一句,心里却像被针扎了一下。
年夜饭终于开始了。堂屋里摆了两张大桌子,挤得满满当当。男人一桌,喝酒划拳,声音震天。女人和孩子一桌,同样挤挤挨挨。我和小九被安排在桌子最角落,靠近门口的地方,冷风时不时灌进来。
桌上的菜确实丰盛,鸡鸭鱼肉都有,当然,最大的一盆就是我用野猪肉和干蘑菇炖的,油光锃亮,香气扑鼻。奶奶动了第一筷子后,大家的筷子就像雨点一样落下去。大伯母一边给自己和小高高夹肉,一边说:“这野猪肉就是香,城里可吃不到这么地道的。”好像这肉是她弄来的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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