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州城外的货场总是热闹的。晨雾还没散尽时,十几个伙计已经在货场里忙开了。有人扛着成捆的丝绸往马车上装,有人蹲在地上清点从北方运来的杂粮,还有人正给几艘停靠在河边的货船解缆绳。谢承业站在货场中央的高台上,看着这片由他亲手建起来的天地,眉头却没舒展过。
三年前,他还只是拥有一间商铺。如今货场占地足有半亩,手下光是常年跟着跑商的伙计就有十几个,大小马车七八辆,连苏州到杭州的运河上都有了他参股的货船。前几日苏州府的税吏来核查,笑着拍他的肩膀:“谢老板,如今这苏州城外,谁不知道你谢承业的名号?家业到了这份上,该寻个清闲日子过了。”
旁边的老伙计也跟着劝:“是啊老板,您如今就是坐在家里数银子,日子也够舒坦了。何苦还跟着我们风里来雨里去?”
谢承业低头摩挲着腰间的玉佩,那是阿楠小时候戴过的,边角早已被磨得光滑。他抬头时,眼里的红血丝还没褪尽——昨夜又核对账目到后半夜。“歇不得。”他声音有些哑,却异常坚定,“这生意得往大了做,做得越大,路子才越宽。”
伙计们只当他是想挣更多银子,没人知道他心里那点念想。阿楠被拐走那年才两岁,如今该有七岁了。这五年里,他把苏州城翻了个底朝天,又托人往周边府县打听,却连个影子都没找着。他总觉得,只要他的商路能铺到全国各地,总有一天,某个码头的脚夫、某个驿站的驿卒,或是某个客栈的掌柜,会给他带来一句关于儿子的消息。
开春后,谢承业把苏州的生意交给最得力的掌柜,自己带着两个伙计,亲自押着一批丝绸往开封去。这是他第一次跑这么远的路,马车轱辘碾过官道的石子路,发出单调的声响,他却总在车帘掀开的瞬间,下意识地往路边瞧——万一阿楠就在哪个村落里呢?
从苏州到开封,走了整整二十天。越往北走,风光越不同。江南的小桥流水渐渐变成了中原的黄土高坡,道旁的杨柳换成了耐旱的白杨,连说话的口音都带着浓重的北方腔调。谢承业白天跟着马车走,夜里就宿在驿站或客栈,每到一处,都要拿出阿楠的画像——纸上的阿楠穿着枣红色小袄,眉眼弯弯。
那是他凭着记忆请画匠画的。他逢人就问,哪怕对方只是个挑着担子的货郎,或是坐在路边晒太阳的老妪。
“见过这孩子吗?江南来的,五年前被拐走的。”他总是这样问,问得嗓子起了茧,得到的回答却总是摇头。
开封府果然不愧是都城,朱雀大街上车水马龙,绸缎庄、瓷器铺一家挨着一家,连码头都比苏州的热闹数倍。谢承业在这里盘下了一个小院当落脚点,又跟当地最大的“通汇货行”搭上线,约定以后南北货物互相代运。
这日午后,他带着伙计在汴河码头卸一批从苏州运来的茶叶。正是初夏,日头已经有些烈,脚夫们赤着膊扛着货箱,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号子。谢承业站在岸边的树荫下,看着水面上穿梭的船只,心里又泛起那股熟悉的空落。
“……听说了吗?陈州那边的王家村,前两年买了个江南来的孩子。”
一个粗哑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,像根针猛地扎进谢承业的耳朵里。他浑身一僵,猛地转头,看见两个刚卸完货的脚夫正蹲在地上歇脚,其中一个正用袖子擦着汗,嘴里还在念叨。
谢承业几乎是扑过去的。他一把抓住那脚夫的胳膊,力道大得让对方“哎哟”一声叫出来。“你说什么?”他的声音都在发颤,眼睛里的红血丝瞬间涌了上来,“王家村?买了个江南来的孩子?”
脚夫被他吓了一跳,手里的水瓢“哐当”掉在地上,结结巴巴地说:“是、是听人说的……老板你这是咋了?”
“那孩子什么样?”谢承业追问,手指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肉里,“多大了?是男孩还是女孩?”
“好像是个男娃……”另一个脚夫见势不妙,赶紧打圆场,“具体的俺们也不清楚,就是前几日跟一个陈州来的货郎闲聊听的。说那孩子刚买来时总哭,一口江南话,谁也听不懂,这两年倒好了,能跟着下地干活了。”
男娃,江南来的,刚来时总哭……每一个字都像在谢承业的心湖上砸出巨浪。他松开脚夫的胳膊,指节因为用力过度泛着白。“王家村在哪?陈州哪个王家村?”
“好像就在陈州府城周边……”脚夫揉着被抓红的胳膊,含糊地说,“陈州那边叫王家村的不少,具体是哪个,俺们也说不准啊。”
谢承业没再追问。他转身就往客栈跑,连伙计都没顾上招呼。回到落脚点,他从箱子里翻出碎银,又抓了几件换洗衣物塞进包袱,连跟通汇货行的掌柜告辞都忘了,直接冲到马市雇了辆最快的马车。
“去陈州,越快越好!”他把一锭银子拍在车夫手里,声音里的急切几乎要溢出来。
马车在官道上疾驰,车轮卷起的尘土迷得人睁不开眼。谢承业坐在车里,心像被悬在半空,既怕这线索是假的,又怕找到时那孩子已经不是记忆中的模样。他想起阿楠小时候总爱跟在他身后,奶声奶气地喊“爹爹”,想起他偷吃桂花糕时沾得满脸碎屑的样子,想起被拐走那天,他撕心裂肺的哭声像刀子一样剜着他的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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