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明时节,雨丝如针,细密地织就一张笼罩金陵城的灰色大网。
钟山在雨中沉默,墨绿色的山体仿佛一头匍匐的巨兽,吞吐着潮湿的云气。
白桃再登钟山。
她没有撑伞,任由冰冷的雨水浸透衣衫,顺着发梢滴落。
抵达那片世代守护的药圃时,她脱下鞋履,赤足踏入湿润的泥土。
冰凉的触感从脚底的涌泉穴直冲心脉,但这一次,她没有像过去那样引导体内的精气去与地脉沟通,而是彻底放开了自己,如同一株植物,任由大地的气息浸润、渗透。
她从随身的药囊中取出三根最细的银针,指尖捻动,分别刺入身前东、南、中三个方位的泥土里。
三根银针没入土中,不见踪影,仿佛三根微缩的定海神针,布下一个无形的三才阵。
她阖上双眼,静心感受。
没有回应。
地脉深沉,一片死寂,如同被雨水彻底封印。
往昔那种熟悉的、磅礴而古老的气机流动,消失了。
然而,白桃的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微笑。她听到了另一种回应。
雨滴落在她周围的草叶上、石块上、积水的洼地里,敲出一串断续而清晰的节拍。
那不是自然的无序之音,而是一种被无形之力规整过的韵律,遥远、轻微,却又无处不在。
她听懂了。
地脉已无需言语,因为金陵的每个人,都成了行走的卦爻,每一次呼吸、每一次心跳、每一句无意识哼唱的歌谣,都在与这座城共振。
“地脉不语,”她轻声呢喃,仿佛在回答山川的沉默,“但人在走,话在传,雨,也在替我们记着。”
两天前,夫子庙熙攘的人潮中,一个温文尔雅的古董商不慎将一枚怀表掉落在一家绸缎庄的柜台上。
伙计捡起时,那人早已没了踪影。
这枚做工精致的银质怀表背面,用篆体深刻着一个字——“乾”。
这枚怀表,是陆九当年加入中统时的身份信物,也是他作为“陆九”这个代号的墓志铭。
消息如投入水中的石子,迅速在日军特高课和伪政府的谍报网中激起层层涟漪。
乾卦,八卦之首,天行之健。
在这个敏感时期,如此明目张胆地亮出身份,无异于最直接的挑衅。
一张天罗地网在两天之内迅速张开,锁定了陆九最终的藏身之处——城西那座早已废弃的老戏院。
然而,陆九没有逃。
他甚至没有做任何防御的准备。
他只是将那件从日军仓库里“借”来的、绣着“巽”字纹样的旧蟒袍,郑重地挂在戏院后台残破的穿衣镜前。
巽为风,无孔不入。
这件戏服,与其说是伪装,不如说是他为自己选好的寿衣。
他在舞台中央,点燃了一炉上好的沉香。
烟气袅袅,与空气中弥漫的霉味和尘土气息混合,形成一种奇异的安宁。
他知道,宝藏的守护已经进入了新的阶段。
那口熬煮人间烟火的铜锅,那个由全城百姓构成的“活卦盘”,需要时间去沉淀、去生长。
而他,必须成为那个吸引所有猎犬目光的、唯一的、看得见的目标。
只有他这个“旧的守护者”被彻底拔除,那口“新的大鼎”才能继续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,安然烹煮属于金陵的未来。
他不是在等待被捕,而是在主持一场献祭。
同一时刻,周砚站在秦淮河畔的长干桥上。
他将誊抄了七份的《城南唱本集》研究成果,连同他呕心沥血绘制的“活卦盘”结构图,分别交给了七个看似毫不相干的人。
一个在茶馆里说书的先生,一个走街串巷的接生婆,一个挑着担子的剃头匠,一个提着锣鼓的更夫,一个开私塾的老秀才,一个大户人家的厨娘,还有一个摇着拨浪鼓的货郎。
他没有告诉他们真相,只是托付说,这是祖上传下的老调子,务必记在心里,闲时哼唱,传给子孙,千万别断了香火。
七个人,七份残谱,七条看不见的丝线,就这样被他亲手织进了金陵城的市井生活里。
做完这一切,周砚划燃火柴,点燃了手中所有的原始手稿和笔记。
火光在他年轻而坚毅的脸上跳跃,映着他身后流淌的秦淮河水。
火焰吞噬了纸页,却将卦象的影子短暂地投射在水面上,那波光粼粼的纹路,酷似一个旋转的八卦图,随即又被流动的河水冲散,再无痕迹。
物之藏,至此终结。人之承,自此开始。
白桃下山后,去探望了那位住在城南的聋哑老匠人。
匠人正坐在门槛上,教他年幼的孙子如何用竹片刮去铁锅锅底厚厚的积碳。
孩子不过六七岁,动作却很熟练,一边刮,一边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。
那旋律一入耳,白桃的心便猛地一跳。
那支离破碎的调子,经过孩童天真烂漫的变奏,听起来古怪,可她分明辨认出,其核心的音阶走向,竟是《护愿文》开篇“震”卦的变体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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