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,将金陵城浸染得密不透风。
然而,这场撤离的序幕,并非始于仓皇的脚步,而是始于一次极致的沉静。
白桃没有随陆九一同返回暗渠,她独自一人,逆着人流稀疏的街道,走向了钟山。
她的脚步轻盈而坚定,最终停在半山腰一处早已荒废的药圃前。
这里乱石丛生,野草没膝,唯有几丛顽强的半夏和柴胡,还在寒风中瑟缩。
外人不知,此地曾是药王宗祖师爷在金陵采药的第一站,地下的根系,早已织成一张无形的网。
她缓缓脱下鞋袜,赤足踏上冰冷潮湿的泥土。
一股刺骨的寒意自涌泉穴窜起,直透脏腑。
她没有运功抵御,反而闭上双眼,任由这股寒气在体内游走,仿佛在与这片沉睡的大地交换最原始的问候。
泥土之下,埋着七株超过百年的黄精,其根系早已如龙蛇般蔓延,贯通了山中三处不为人知的古泉眼。
这便是白家口耳相传的“地耳”,能聆听山川脉动的活阵。
白桃从怀中取出银针盒,月光下,细长的银针泛着清冷的光。
她屏住呼吸,左手捏诀,右手拈针,依次点刺自己手腕上的太渊穴、列缺穴,再到脚踝内侧的照海穴。
每一针下去,都并非为了疗伤,而是为了开启一道门户——将她自身的经络气血,与脚下这片土地的湿气流动、地脉搏动,调整到同一个频率。
这是一种极度凶险的“通感”,稍有不慎,便会被庞大的地气冲垮心脉,沦为活死人。
但白桃心如古井,她将自己全然放空,化作一枚探针,一片落叶,一滴融入江河的雨水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。
不知过了多久,她的唇间竟毫无预兆地哼出了一段旋律。
那曲调古朴而悠长,带着一种源自亘古的悲悯与庄严,正是她日夜诵读的《护愿文》的末章曲谱。
可她从未学过这曲谱,甚至不知其可以吟唱。
这一刻,她不是在记忆,而是在聆听。
是这片土地,这片埋藏了太多枯骨与希望的山川,通过她的身体,将这首失传的安魂曲,重新唱给了这个风雨飘摇的时代。
与此同时,城南一座废弃老戏院的地下室里,煤油灯的光晕将陆九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。
他在清点最后的物资:几块压缩饼干,半壶清水,还有一小包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的烈性炸药。
他的动作一丝不苟,仿佛在执行一项神圣的仪式。
目光扫过角落,那里堆着一堆尘封的旧戏服,散发着樟脑和霉变的气味。
他本欲转身,视线却被其中一件深蓝色蟒袍的袖口牢牢吸住。
在繁复的云纹刺绣中,藏着一个用墨绿色丝线绣出的、几乎与底色融为一体的微小“巽”字。
巽,为风,为入。
陆九的心脏猛地一跳。
他想起来了。
三年前,金陵城里有个极富盛名的票友,姓孙,最爱唱《牡丹亭》里的柳梦梅。
他常来这戏院,穿的就是这件蟒袍。
后来,在一个暴雨夜,孙先生唱完最后一句“则为你如花美眷,似水流年”,便消失得无影无踪,有人说他投了江,有人说他被特务机关秘密处决了。
陆九记得,那晚他恰好在此处接头,曾与这位孙先生擦肩而过。
孙先生似乎喝了些酒,眼神迷离,却对着空无一人的戏台喃喃自语:“我替你守过一更了。”
当时陆九只当是戏痴的疯话,此刻想来,却如惊雷贯耳。
他疯了似的扑过去,在那件蟒袍里仔细翻检。
终于,在夹层里摸出了一张早已泛黄的戏单。
戏单背面,是用画眉的青黛笔写下的一行娟秀小字:“东南风起时,灯灭香不断。”
陆九怔在原地,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。
东南风起……巽卦,正应东南。
灯灭香不断……指的是即便守护者牺牲,传承的香火也不会断绝。
原来,早在他们为了卦象图谱奔波之前,这座城市里,就有无数个像孙先生这样的普通人,用他们自己的方式,在无意识地承接着守护的使命。
他们不知道宝藏是什么,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守护什么,只凭着一句祖辈的嘱托,一个戏班的传统,一种深入骨髓的默契,在黑暗中传递着微弱的火种。
白桃回来时,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,眼底却蓄着将要决堤的潮水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她声音微颤,将自己在地脉通感中的发现告诉了陆九。
她不仅听到了《护愿文》的曲调,更在那一瞬间,“看”到了金陵城内一张无形的脉络网。
“我下山后,走过了十七处我们之前标记的民间节点。我给他们‘问脉’。”她伸出自己仍在微微发抖的手指,“十七个人里,有十一个,他们的寸口脉象,浮滑之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弦意。那节律,与我们手中这枚玉钥放在掌心时,温养气血的痕迹,暗暗相合。”
她顿了顿,声音里带上了哭腔:“其中最年幼的一个,是玄武湖边那个卖糖粥的小女孩,才六岁。我问她,是不是每天都会做什么特别的事。她说,奶奶教的,每天睡觉前,都要对着窗外默念一句‘天清地宁,好梦长宁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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