火光吞噬了最后的残稿,灰烬被夜风卷起,在半空中打了个旋,竟未立刻散去,而是短暂地凝成一个模糊的轮廓。
那是一个不完整的“艮”字。
白桃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,仿佛早已料到。
她转身从药箱暗格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黄铜罗盘,盘面并非寻常的子午方位,而是刻满了奇诡的符文。
此物名为“地脉罗盘”,是祖父的遗物,不指南北,只测“气滞之向”。
她将罗盘平托掌心,盘中那根细长的铜针脱离了惯常的抖动,像是被无形之力牵引,缓缓地、坚定地转向东北方,针尖随之发出极其轻微的嗡鸣。
东北,正是八卦中的艮位。
“他们不是要复活旧局,”她对着身侧的周砚低声说道,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了悟,“他们是在等我们重新开口。”
周砚心头一凛。
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,劈开了笼罩在众人心头的迷雾。
敌人并非在单向地施加影响,而是在布设一个巨大的陷阱,等着他们用声音、用文字、用任何形式的“表达”去触发。
“传我的话,”白桃的声音果决而迅速,“从即刻起,药堂今日所有的药渣、灶灰、废弃纸张,一律用生铁桶加盖密封,深埋后院。任何人不得在露天焚烧一草一木。”
与此同时,陆九重返了那片钟楼废墟。
白日里的喧嚣已经散尽,只剩下月光下沉默的断壁残垣。
他如同一只搜寻猎物的夜枭,在交错的断梁与瓦砾间无声穿行,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寸可能的角落,寻找着白桃那只纸鸢的残迹。
终于,在一堆焦黑的瓦砾下,他发现了一片被火舌舔舐过的纸角。
它已脆如薄炭,上面没有任何可见的字迹。
陆九小心翼翼地将其拾起,从怀中取出一根磨得极细的银针,对着月光,用针尖轻轻刮开表面的碳层。
极细的划痕在碳层下显露出来。
那不是汉字,而是一连串长短不一的刻痕,是摩尔斯电码的残段。
他迅速在心中译解:“……主不在乾,而在默。”
乾为天,为声。默为静,为无声。
陆九猛然握紧了拳,一句话自记忆深处浮现。
那是很多年前,他还年幼时,老师沈既济在一次训练后对他说的:“真正的命令,从不靠声音下达。”
他抬起头,凝视着钟楼那巨大的彩窗残框,夜风正从无数个玻璃碎片留下的孔洞中穿过,发出呜呜的声响。
然而,这一次他听出了不同。
在那持续的风声之下,似乎还夹杂着一种频率极低的、若有若无的敲击声。
他俯身拾起一块边缘锋利的铜铃碎片,将其紧紧贴在耳廓上,屏住呼吸。
风声被过滤,那奇异的节奏变得清晰起来。
咚咚咚……嗒。
三短一长。
陆九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这是“影桥”组织在解散前下达的最后一道静默信号,代表着最高级别的潜伏指令。
这信号,竟然还在这里回响。
药堂之内,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。
白桃召集了所有弟子,设立了“闭口诊”。
凡是近七日内接触过那个被污染灶台的弟子,无论长幼,皆需在静室中静坐三日。
三日之内,禁语、禁书、甚至禁止聆听任何录音。
这是要从根源上切断敌人可能利用的任何一种信息媒介。
她亲自调配了“安魄汤”,药方里重用了石菖蒲开窍宁神,远志安神益智,再配以煅烧过的龙骨镇惊安魄,用以抵御可能侵入心念的外邪。
第一日平安无事。
第二日深夜,静室中陡然生变。
一名平日里最是沉静的年轻学徒毫无征兆地站起身,他双目无神,动作僵硬地走到墙边,伸出右手,竟用指甲在白色的墙壁上用力划动起来。
“丙四未灭,八音待合。”
八个字,笔画深陷墙灰之中,字迹生硬得如同木偶被牵引着写下。
白桃闻讯赶来,面色沉静。
她没有去碰那个学徒,而是点燃了一盏盛着清油的陶灯,用一把小小的银匕首,小心地将那八个字所在的墙灰刮入一碗清澈的安魄汤中。
诡异的一幕发生了。
原本清澈的汤药表面,那些灰白的粉末竟如活物般蠕动起来,迅速聚合成一根根纤细的黑丝,在汤水中纠缠、缠绕,最终组成了一幅形似人耳内部神经脉络的图案。
“他们的‘声’死了,”白桃的声音冷得像冰,“就改用‘痛’来传话。”指甲划过墙壁的刺痛,成为了新的载体。
城北,早已干涸的旧水渠。
周砚正带着人进行地毯式的排查。
在一处淤泥最深的地段,他发现了几枚已经烧得变了形的蜡丸。
他小心地剖开其中一枚,里面并非预想中的录音设备或是纸条,而是一卷被紧紧包裹的微缩胶片。
将胶片带回暗室显影后,上面的内容让周砚倒吸一口凉气。
那竟是《周易·说卦传》的其中一页手抄本,字迹潦草,有多处反复涂抹修改的痕迹,仿佛书写者在极度不稳定的状态下完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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