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那日后,白桃便将剩余的醒脉丸尽数取出,以十只粗陶土坛分装,连夜送往了周遭十个村落的村老手中。
随丹药同去的,还有一本她亲手誊抄的薄册,册中没有深奥的医理,只有三句简明扼要的口诀:“银针试毒看色变,舌辨三焦分寒热,问梦知惧亦为诊。”这法子粗浅,却是大疫之下最实用的自救之道。
不仅如此,她还在每个临时搭建的医棚门口,都挂上了一双半旧的布鞋。
旁人问起,她只答:“脚印即药引,走过的路,便是治病的方。”
起初,许多郎中对此嗤之鼻鼻,认为这是杏林败类故弄玄虚的把戏。
直到一日,邻村送来一个高热不退的农妇,浑身滚烫如烙铁,神志不清,胡话连篇。
几个郎中会诊,皆认为是暑热内侵,当施以艾灸逼出寒邪。
正当艾条点燃,一股辛辣的草药味弥漫开来时,白桃却出声制止了。
她没有切脉,也没有问诊,只是默默蹲下身,拾起农妇换下的那双沾满泥污的鞋。
鞋是寻常的千层底,但鞋底的磨损却很奇怪,左侧边缘几乎磨平,右侧却还留有清晰的针脚纹路。
众人看得一头雾水,白桃却站起身,眼神清亮。
她对众人道:“这位大嫂并非暑热,而是肝气郁结,气血走岔了道。你们看她的鞋,左侧磨损远甚于右,说明她平日行走劳作,重心多偏于左脚。按‘通影式’所载,左足为震位,久压则震位滞气,气滞则生内火,这高热便是由此而来。”她顿了顿,目光扫过那些惊疑不定的郎中,“此症若施艾灸,乃火上浇油,必出大事。”
说罢,她不再解释,径直走到棚外,在田埂边寻了几株不起眼的柴胡,又命人去溪边挖来一把野芹根。
两味寻常草药,入锅熬煮,不过半个时辰,一碗褐色的汤药便送到了农妇嘴边。
妇人牙关紧咬,汤药难以下咽,白桃便用一根竹管,撬开她的嘴,一点点将药汁喂了进去。
一剂汤药下肚,奇迹发生了。
不过一炷香的功夫,那农妇竟出了一身淋漓大汗,原本滚烫的额头也渐渐恢复了温凉,竟悠悠转醒。
围观的郎中们面面相觑,最终齐齐向白桃拱手作揖,脸上写满了叹服与敬畏。
自此,再无人质疑那双悬挂的旧布鞋。
与此同时,江岸的石阶上,陆九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。
他手中那把用了多年的木刻刀,此刻正轻轻划过一块新从江底捞起的青石。
石面光滑,带着水汽的阴凉。
他不再像过去那样,执拗地刻下名字或是日期。
他的刀尖下,拓印出的是路过孩童纵情跳跃时留下的浅浅足印,是挑夫歇肩时扁担一头拖在地上划出的深痕,是村口老者拄着拐杖顿在石板上留下的圆点。
这些都是活生生的、流动的痕迹,是土地承载过的记忆。
每当他完成一枚石刻,左臂上那截残存的暗色纹路便会轻微地颤动一下,仿佛在低语,在确认某种无形的连接已经生效。
他将刻好的十块小石板沿着荒村的路口,细心地拼成一道不甚起眼的弧形。
做完这一切,他站起身,恰好看到前来寻他的白桃。
他指着那些石板,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:“我不再是那个决定生死的开关了。你看,现在我是路标。”
而在更广阔的田野与村舍间,小梅成了最受欢迎的客人。
她怀里揣着一本手抄的谣曲本,那曲调简单得三岁孩童都能哼唱。
每到一个村子,她便教那里的村民唱上两句,然后请他们自己添上一句属于这片土地的词。
于是,河边的渔夫唱道:“网眼漏星光,鱼儿不上当。”山脚的织女则接着吟哦:“梭停线亦断,只为等郎归。”这些带着泥土气息的词句,被编入了同一支曲子,在不同的夜晚,由不同的人群唱响。
奇妙的是,当这些各不相同的版本在风中交汇,大地深处那紊乱的地脉回应频率,竟一天天变得平稳、有力。
有一夜,暴雨倾盆,山洪眼看就要淹没下游一个地势低洼的村庄。
危急关头,村老敲响了祠堂的铜锣,全村老少不约而同地冲出屋子,站在雨中,迎着风,齐声唱起了那支属于他们的谣曲。
歌声汇成一股无形的力量,穿透雨幕。
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,村口那条暴涨的溪流,其水位竟在歌声中凭空下降了三寸,恰好在冲垮堤坝的边缘停住了脚步。
白桃很快也收到了一个好消息。
城南那个被梦魇和咳血折磨的盲童,已经能安稳入睡,多日未再复发。
更让她欣慰的是,孩子每日清晨都会自发在院中摸索着练习“踏艮定根”式。
她特地前去探访,一进院子,便看到孩子正在一个简陋的格子里缓缓移动。
他的母亲,一个质朴的妇人,正用炭条在地板上,为他画出一个个简易的九宫格,好让他能用脚尖和身体去感知方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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