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桃的手指在药箱的白芷纹章上摩挲片刻,指腹触到铜制纹路的凸起,像摸着某种活物的脉搏。
她抬头时,陆九正将炭块收进腰间的暗袋,炭灰沾在他虎口的薄茧上,像落了层星屑。
小梅蹲在老槐树根旁,指尖的灯心草芽尖泛着青,被月光一照,竟有细若游丝的银光顺着草茎爬上她手背。
西南边的贫民巷。白桃开口时,喉咙里还滚着前夜井水的凉意,我祖父说坤为母,藏的是护魂之根。
可护魂不是守着旧物,得让它活过来——她顿了顿,从药箱里取出个雕花檀木盒,打开时,二十枚银针在月光下排得整整齐齐,我要在那里设个问诊席,不诊病,只问心。
陆九的眉峰动了动,炭袋在腰间发出窸窣轻响:问心?
用银针点眉心。白桃拈起一枚针,针尖在月光下凝成细霜,针霜能映出人心最悔的事。
有人念着亡妻没说出口的话,有人记起自己当年的沉默——她的声音低下去,想起昨夜井边李阿婆的呜咽,他们需要把这些悔,变成问。
小梅忽然伸手碰了碰她的手腕,银丝在两人间荡开小弧:地下的声音说问者载物,你这是给坤位装了张嘴。小姑娘的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,我去艮位残墙,用银丝引地音。
陆九哥去兑位码头,那里潮灰重,适合显卦。
陆九摸出块火漆残片,在掌心搓了搓,残片边缘的焦痕蹭得他掌心发红:码头的潮灰能吸蚀粉,我小时见中统老人用过真言蚀伪术,火漆混潮灰,遇湿显爻辞。他喉结滚动,当年教我这手的老张头,牺牲前说过真话要刻在风里
白桃看着他掌心里的残片,突然想起陆九易容时总爱用的火漆印——原来不是装饰,是刻进骨血的记忆。
她把银针盒推过去:子时三刻,我们同步行动。
第二日卯时,西南贫民巷口支起张蓝布棚子。
白桃搬来祖父留下的酸枝木椅,椅背上的云纹被摸得发亮。
她在桌上摆了个粗陶碗,碗里盛着新打的井水,水面浮着片银杏叶——这是给来问心的人看的,叶不动,针才下。
第一个来的是卖豆腐的张婶。
她系着靛蓝围裙,手里攥着块热乎的豆腐:白先生,我家井里的银光没了,可我夜里还能梦见娘家的石榴树。
白桃笑着指了指椅子:银针在她指间转了半圈,轻触张婶眉心。
针霜腾起的刹那,张婶突然捂住嘴,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围裙上:是...是我闺女出疹子那年,我怕传染,把她锁在后院柴房。
她走的时候,手里还攥着半块我没给的糖。
白桃没说话,从药箱里取出枚陶丸,轻轻放在张婶掌心:含三日,若能问出口,便碎。
张婶走后,巷口陆陆续续来了人。
王木匠摸着腕上的刀疤,说当年日军烧村时他藏在草垛里,听着邻居喊他名字没敢应;小毛头的娘攥着陶丸哭,说儿子周岁那天她为了省米,把他托付给邻居,结果邻居被流弹...
日头偏西时,陶丸盒子空了大半。
白桃的指尖被银针磨得发红,却越点越稳。
她看见李阿婆攥着陶丸蹲在井边,对着水面轻声说:阿囡,娘想问你,那年你说要跟戏班走,是真心欢喜吗?
与此同时,兑位码头的潮雾正漫过船舷。
陆九裹着件旧粗布短打,混在卸煤的苦力里,袖中装着碾碎的火漆粉。
他趁人不注意,在每艘船舱的角落里撒了把,潮灰立刻吸住粉末,像蚯蚓钻进湿土。
月上中天时,陆九蹲在桅杆阴影里,看着自己的手——那双手曾捏过易容的胶泥,刻过假章的钢刀,此刻却在抖。
他想起七年前,老张头被日军押着游街,经过他身边时,老人咳着血说:小陆,真话要刻在风里,刻在能被记住的地方。
潮雾更浓了。
陆九摸出怀里的火漆残片,对着桅杆上的灯笼照了照——残片上还留着半个字,是中统的标记。
他突然笑了,把残片扔进潮灰里:我不是老张头,但我记得。
深夜的风卷着潮气扑来,船舱底的潮灰突然动了。
苦力们举着火把凑近,只见灰粉缓缓排列成线,是《兑卦》爻辞:和兑,吉。
有人惊呼:这是当年中统的真言蚀伪
陆九退到暗处,看着老水手们红着眼圈互相拍背,听着年轻后生小声念和兑,吉,突然觉得掌心的残片烫得厉害——不是烫,是活过来了。
同一时刻,东北艮位的残墙上,小梅正把银丝系在风铃草的花茎上。
她闭着眼,能听见银丝在风里震颤,声波像无数根细针往地下扎。
片刻后,地底下传来嗡嗡的回响,是《艮卦》的爻辞:君子以思不出其位。
小梅的睫毛颤了颤,轻声说:可若无人思,谁来定其位?
银丝突然发出刺目的银光,墙根的青石板裂开细缝,钻出株灯心草,花心托着枚霜丸,里面有微光流转。
小梅没碰那丸,她对着草叶轻轻吹气,霜丸便随着风飘向城里,像颗会飞的星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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